《流年:方物篇》系列之《木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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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散文随笔 |
木廉
林馥娜
木廉是生产队的大队长。他那一穷二白的“贫农”身份正符合七十年代典型的基层干部选拔条件。因为是干部,他的行为也自然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木廉的招牌动作是一边度步,一边双手摩挲着屁股。而他的“木”和“廉”仿佛是上帝特赐于他的命名般两者合一地勾勒出他的性格特征。木廉家里贴着毛主席像,胸前戴毛主席章,走路双手交握在身后,头往前倾,一副永远走在一条直线上的样子,仿佛谁在前面扯着一根系着他脑袋的线。如果在路上碰到有人跟他打招呼,并递了个烟给他,他往往不接,也不说不要,而是一边度步,一边摩挲着屁股,木无表情又念念有词地说:“你想贿赂我啊”,把递烟的人噎得哭笑不得,仿佛不如此不能证明其根正苗红的绝对性。
在批判地主的大会上,作为干部的木廉理所当然地要发言,他站在那里木了半天,终于吐出了几句话:“这个他妈的,过去是他妈的,现在也是他妈的,将来也是他妈的。”他的这个“光辉形象”被家里的大人们在各自的家里演绎过无数遍,每次都毫无例外地引起满屋大笑。
当大家开始烧那种用模具印出来的,带有五个孔的煤圈时,他家还节俭地用着禾草烧饭,因而,他的女儿碧君就必须去找禾草来用,有时我也会跟她一起出去捡枯枝干叶,用来给妈妈点火种烧煤,我们拿一根一臂长的粗铁线,把其中一头弯成拐杖把手的形状,自制成长长的铁锥,去到种着整齐树木的大公路一带,看到掉在地上的枯叶就往上一戳,树叶便乖乖地串到铁线上,直到铁线像糖葫芦一样串满了,再把它们撸到筐里。
有一次我们捡树叶时碰到了其他的邻居小孩,大家玩闹之余,不知谁提议去偷地里的花生吃,我经不住脑海里花生香味的诱惑也跟着去了,谁知刚一下手就被发现了。那时农村已经实行包产到户,花生地的主人大叫着追我们,小孩们呼拉一下作鸟兽散。我却倒霉了,也许是因为我穿的大筒衫(斜襟盘扣花衣)好认,或者是因为我爸是“食国家粮”(工人阶级)的,大家都认得,主人找到我家投诉来了。我被奶奶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可我就是不供出碧君是同伙,生怕她会被她妈打得满地滚。我们就住隔壁,没少见木廉老婆打骂儿女的狠劲,木廉老婆长着一个陶瓮一样鼓着的脸和向外暴出的牙,在我的心目中就是一个恶毒的地主婆。
木廉每次看着老婆打儿女,既不劝停也不帮腔,仿佛打的是一块木头,跟他没有任何关系。我百思不得其解,他是在保持他身为干部的风度,还是觉得这等家庭小事范不上他操心。总之,木廉在当时不谙世事的我眼中,就是一个从不知笑容为何物的木头人。这样的干部,也许是过于迂腐了,但和今天伶牙利齿、八面玲珑;台面正直,台下根歪的某些干部相比,真不知是孰优孰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