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豆
(2021-01-18 18:5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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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豆周作人杨万里美食 |
分类: 吃吃吃 |
有一阵子,啥东西好吃,我喜欢说,吃到牙缝里,剔出来都是香的。闻者常常笑说,恶心。这话是应伯爵说的,西门庆给了两条糟鲥鱼,他说:“你们哪里晓得,江南此鱼,一年只过一遭。吃到牙缝里,剔出来都是香的……”
许多人喜欢说人生几恨,比如海棠无香,鲥鱼多刺,《红楼》未完,如今鲥鱼已经绝迹,恨也只是空恨了。只是想起来,依然津津有味。
前一时,一位离家多年的朋友说,吃了一点老家的酱豆儿说,打过嗝都是香的!不禁大乐,从牙缝剔出来香那还是一个“有”,打个嗝香就有点儿“无中生有”了。
酱豆很常见,只是各地做它的手法不同,比如里头加麦麸,加果蔬,加调料,相同的是都得泡胀,都得蒸煮,都得发酵。
冒辟疆写董小宛做酱豆,“豆黄以九晒九洗为度,果瓣皆剥去衣膜。种种细料,瓜杏姜桂,以及酿豉之汁。”端的精致,只是一般人家做酱豆,没那个闲工夫,以干净为度。
黄豆筛了簸了,放在盆里泡着,黄豆吃水有一个过程,豆皮开始得皱一下,过不了多久就展了,直泡得颗颗泡满嫩黄,再淘洗一回,控干。这边烧水煮豆子,慢慢煮,直煮得豆子吃着有点粉,这才算好,好手艺的人会让豆子把最后那个汁给收了,手艺生疏的多点汁也不要紧,添出来喝,古人说,菽水承欢,是说家里穷,端一碗煮豆子的汤给双亲,都是心意。
煮好的豆子得摊在竹匾里待凉,再用布蒙着,保温也保湿,也有用竹叶或者黄蒿来盖着的,等它发酵。它会发热,细听的话,好像总有微微的叹息声,不用管它,热好了就凉下来。三五天后,看了一下,豆子起丝了,粘在一起了。
就可以拌调料了,陕南老家就放三种调料,盐,辣椒面儿,花椒面儿。一古脑儿撒在豆子上头,拌得匀匀的,装进坛子,让它进味。
瞅个好天气,摊在篾席上晒,晒着红里透亮,再次入坛,洒些白酒,封得严严的,过一阵开坛,酱香窜出来。
这种做法,有一回我看《齐东野语》,看到一则:“昔传江西一士,求见杨诚斋,颇以该洽自负。越数日,诚斋简之云:‘闻公自江西来,配盐幽菽欲求少许。’士人茫然莫晓,亟往谢曰:‘某读书不多,实不知为何物?’ 诚斋徐检《礼部韵略》‘豉’字示之,注云:‘配盐幽菽也。’然其义亦未可深晓。”
有个自负的读书人想见诗人杨万里,杨万里写信说,你从江西来,给我带点“配盐幽菽”。结果这个读书人不晓得是啥,空手来了,杨翻书叫他看,就是豆豉嘛。
似说谦虚谨慎的好处,自负托大要防备挨“闷棍”。只是,配盐幽菽,这四字用来解释酱豆,实在简美。
酱豆常常只是配菜,常常垫在腊肉下边儿——酱豆蒸肉,几成乡愁的代名词。它们相互吸收,肉有酱豆味,浸在油脂里的酱豆也有了肉味。只是,不宜多吃,到底还是咸。抓一小把酱豆炒油麦菜,却是恰好。
酱豆入药,李时珍说只有黑豆做成的,才药效,解烦热。
还有一种,酱好豆子,不下调料,装在坛子里,倒入凉白开,封好。放在外头晒,下雨也不收它,偶尔得搅动。日晒夜露,三个月后,就成了豆酱油,控了豆瓣,瓶瓶罐罐都能装,只是要封好。要是想让酱油多点鲜味,也有土法,新笋切碎,净锅,白水来煮,慢慢煮,控出笋汁待凉,添在酱油里就分外鲜了。
大多酱豆是咸的,也有淡的,还有一种西瓜酱豆,有个朋友说简直香得要死,要是能吃一小块没融化的西瓜,那简直是打几个嘴巴都不肯丢啊。我想像不出来那个味儿,至今还没吃过。
还有个朋友去日本看见纳豆,说是臭不可闻,许多中国传过去的东西,那边儿都弄得精致极了,不知为何纳豆那么臭,湿嗒嗒的,还长着长毛,而人家吃得那么香?
于是翻书,知堂先生在《一声货声》里说:我只记得章太炎先生居东京的时候,每早听外边卖鲜豆豉的呼声,对弟子们说,“这是卖什么的?natto,natto,叫的那么凄凉?”我记不请这事是钱德潜君还是龚未生君所说的了,但章先生的批评实在不错,那卖“纳豆”的在清早冷风中在小巷里叫唤,等候吃早饭的人出来买她一两把,而一把草苞的纳豆也就只值一个半铜元罢了,所以这确是很寒苦的生意,而且做这生意的多是女人,往往背上背着一个小儿,假如真是言为心声,那么其愁苦之音也正是无怪的了。
知堂先生文章里说,纳豆,是咸豆豉。那时大约是晒干了的?不然“买她一二把”,不好抓啊。(自公号“南在南方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