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马靴马裤，桔红的顶灯正好映着露在外面的肚皮，看上去有微弱的光芒。那女子慢腾腾地大爷似的站了起来，一甩头垂在额前的头发扬了起来，妩媚地笑了。围在她桌子边的几个小混混靓妹宝贝儿地叫着，其中一个捉了她的手放在他下巴那儿问她是不是硬得扎人？

女子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待什么似的，貌似强人，可她颤动的双腿表明她的惊慌。

 

http://mmbiz.qpic.cn/mmbiz_jpg/vg76NTG6iadXtmwiaGfVaW0ibrduBNGSCzQ8XkoqjnjSHTr7rsAXkn01f5grcMyHuTC8Qug8gbIW1b8zviaA2hFa7Q/640?wx_fmt=jpeg&tp=webp&wxfrom=5&wx_lazy=1

安卫就是那时站起来的，像颗绿豆芽菜似的走了过去。在此之前他没打架的经历，可是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这是他愤怒的标志。

安卫站在那女子身边，沉默着，他觉得沉默容易让人摸不着头脑容易让人觉得有些来头。小混混明显没把他朝眼里放，他们让他哪里凉快哪里歇着。

安卫忽然笑了一下，抓起桌子上的啤酒瓶子，小混混朝后一退以为他发动了攻击，结果，他猛地敲在自己的头上，一声响，四散的玻璃片儿，冒着泡泡的啤酒从他头上流了下来，他是突然无所畏惧的，他旁若无人地张开嘴迎接着流下来的啤酒，很潇洒。他这一招弄得小混混目惊口呆，飞快地溜了。

女子拍了一下他的肩问他感觉怎么样，他笑说头有点蒙。接着他感觉热乎乎的东西从头发里渗了起来。

女子送他去医院，医生说只是皮外伤，一张创可贴就解决了。从医院朝出走时，女子说她叫西鱼，他说他叫安卫，安康的安，卫生的卫。西鱼就笑，这个名字听着挺干净的。

她窄窄的眼风跟了过来，她在酒吧老看见他，并且还发现他老是偷偷的色色的看她，她问为什么？

他说漂亮啊，小腹看着又平坦又结实，不过，他没在心里对不起她。她笑了起来，随意挽起他的手臂。她说，幸福吧？他说，有点儿。

后来他将她的手握住了，一起放在裤袋里。在这个还有些春寒的夜里，暖意很明显。

她由着他的步子走了一条街又一条街，东拉西扯地说话，大声地笑。她说刚刚上大学军训时，年轻的教官喊了立正稍息时，睁一只眼闭一眼看她们是否站齐，结果他走到她面前，让她后退。教官再看，又走到她面前，让她朝前，因为她总是对不齐。教官终于发现了问题所在，说这位同学你怎么生活能力这么差啊，你就不会把衣服拉展吗？说着给她朝下拉了拉，一松手，又恢复原样了，教官脸忽地红了……他说上高中有一回当值日负责锁教室的门，有天晚上正洗头，有个女生说有东西没拿要钥匙，她说钥匙在裤袋里，那女子就伸手拿，拿出来之后问你裤袋里装了个啥呀，肉乎乎的？

西鱼立刻把手从他裤袋里抽了出来，两个人都楞了一下，街灯看上去发着蠢蠢欲动的光，他领她回家好像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远处的光映在房子里，不明不暗。他拥她入怀，久违似的亲吻，一波一波的，后来嘴唇上移，贴在他的耳朵上说，你真好。然后将他的耳垂含在嘴里，然后将他整个右耳含在嘴里了，就那样，就那样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吻。

他一头扎进她的怀里，小猪似的拱，那样子像是要把脸埋起来。

而在那时，地板上细微的一声响，那是她衬衣扣子落地了，就那么蓬勃就那么温热，像文艺复兴时期的一幅油画。他逼紧她，一步一步地朝着床挪，那些本能那些来自身体的底层的汛息，张狂着挥洒着。某一刻他直了起来，她满眼的询问，他伸手抚着她的脸，他说突然觉得他要的不是一夜，他说，也许我们可以给恋爱给个机会留条后路？

她出神地看着他，笑了，把手给她，她本来是想让他拉她起来，可他看到一枚戒指，他说，钻石不过是种矿物质。她接了一句，就像玫瑰是植物一样的。

都笑了起来，彼此都觉得刚才两句话有些情趣。

2

安卫的想法是西鱼能留下来，他们可以坐在窗前看早晨是怎么醒来的，可西鱼还是走了。

她说不回家小贝孤单，小贝在她家就是条狗，不是世人所知的那个男人。

他要送，她不肯，但没拒绝他披在她身上的一件西服。他没要她的联系方式，因为他西服口袋里有他的名片，他给她衣服时悄悄放进去的，像钓鱼时放诱饵一样的。

那个晚上安卫没能睡着，他的皮肤不停地记忆着西鱼带来的新鲜感觉，饱满，苹果香，温热，舌头的跳跃，他在心里说，真好。他试图用这种记忆来覆盖袁小泉。他承认他在酒吧看见她的第一眼就运动了一下喉结，惊艳了，就有了癞哈蟆的理想。可是当她在他怀里时，一抹怜惜突然袭来，就像一滴水融进大海才能永远，他觉得爱她一夜是不够的。

安卫刚刚失恋，袁小泉宣布的。袁小泉说，分手吧，跟你在一起暴殄天物。他还笑了笑，他说你说谁是天物哪？

袁小泉不理他。开了门，优雅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也不含糊，小跑着出去了门，他就是要表明他不想呆了，当然他这个行为让袁小泉的优雅在门掩上时，崩溃了。

他按说失恋是恋爱的选修课之一，如同买股票是想着赚钱的结果却赔了一样，挺自然的事，可在安卫这里是不同的，他觉得他和袁小泉还有感情，袁小泉凭什么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了。

让他们分手的原因很小。袁小泉说要他抱着睡，他说抱着他睡不着。又接了一句，你一个人睡了二十二年不是都睡过来了吗？

袁小泉也不是好惹的，说刚在一起时你老是要抱着我睡，我说你抱着我我睡不着啊，我不习惯啊。你是怎么说的？你说说不抱着我你睡不着。我说我这么瘦你抱着不怕硌着你，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的背部很漂亮，头发也香。袁小泉说，我觉得这日子真没劲。说完还嫌不够，加了一句：没劲极了。

平常这样的时候安卫会哄一哄袁小泉，会扑过去抱她，尽管袁小泉还要虎一阵子脸，可过不了一会儿她就笑了。可这一回，安卫没哄他，而是他接了一句，可不是吗，真他妈没劲……

从袁小泉那里出来，他就有些后悔。他在街上给她打电话，她不接，再打，也不接。他去接她下班，她从公司出来，看着他像没看见似的，他跟着她，她也不理他。好像一点儿也不留恋，好像他们是陌生人。他的心就灰了，其实，袁小泉心里想，如果他再来接她一次，她就跟他合好，最多也是踹他两脚解解恨。可他没再来。

那阵子安卫很多失恋者那般喝酒，希望一醉解千愁。可却一次也没喝醉，舍不得，因为他发现了西鱼，那么好看那么生动。他想，等我把这姑娘追到手，一定要带着去见袁小泉，杀她的威风。

几天之后西鱼打电话来表达对他衣服的谢意，说如果不忙请他来秋树大厦喝杯茶。等他去时心里吃了一惊，一张比床还大的大班台让他和她握手时都久着身子，不过她立刻走了出来，和他在沙发上坐了，她给他泡茶，说是春天的龙井。

他只坐了一会儿就走，因为不时有人来找她签字或者说事情，她说了抱歉，道别握手时在他手里勾了一下，很意味深长的，弄得他一哆嗦，下楼时还在骂自己失态，一点都不像情场高手。

他的衣服她洗了也熨了，口袋里有一张纸条：你说过爱一夜是不够的，可是还不知我们是谁呢。

他咧着嘴笑了，他们还是陌生人。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周末下午他接到西鱼的电话，说是煲了牛肉汤。他是带着一束蓝色勿忘我去的。她很喜欢，立刻放在鱼形花瓶里。

他换鞋套时看了她的鞋柜，突然笑了一下，因为清一色的女式鞋。后来他用卫生间时又看了牙刷，也是单支的。

他朝着镜子做了一个鬼脸，单身就有机会嘛。

他说她做的牛肉煲是天下最好吃的，她笑他有诗人的潜质。时间还早，她提议一起看碟子，是金基德的《坏小子》，正好他也喜欢这个有些轻微变态的导演，原来他们都看过他的《时间》，一种女子为了挽救爱情而换脸的故事，可她并没有留住爱。他说有诗人说过，我爱你，爱你被岁月摧毁的容颜。说得多好啊。她说是啊，这句诗让女人了解男人到老都是好色的。

相视而笑。

电影开始了：一个红灯区的打手，喜欢上了一个女大学生，他坐在她的旁边看着她，当然她不喜欢，他强吻她，被人围殴，要求道歉，他一言不发，被女生啐了一口。他把她变成一个妓女，躲在一间房子里看她。她的第一次要献给她的男友，他允她和男友见面，但阻止性的发生。他目睹她第一次接客，她不屈，逃，最终她接受命运，搔首弄姿。他杀人，被人杀，明亮的玻璃刀穿过身体，小刀子捅进腰，可是他都活了下来。他是个哑巴，嘶哑地说，你他妈的。

最后他让她走，她最终回到了他身边。他开车，她在车厢里做皮肉生意，他们相视，样子很相爱……

电影在欢快的音乐中结束了。

她问他是不是又要说金导演变态？他摇头。

他说，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就是要削平他和女大学生之间的距离，到达某一种平等。这个女人接受命运的同时感受了到了这个男人的爱。她习惯性地接客，但这不妨碍他们相爱。

有一个句子就在那时从脑子里闪了出来，他说爱情是什么？然后自己回答，爱情是客，不同的人也有不同的接法，但总是，要接的。

他看见眼泪从她脸上滑下来。她说，也许你是对的，我爱你，这个客。

3

后来有一个夜晚，西鱼和安卫在一起。

像是两个孩子一样缠绵在一起，她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她说是热的，他说她的也是热的。苹果的香渐次漫过。

她热烈地吻了他，他回吻。浩浩荡荡。

她说他不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可是她一直想着想要他成为终结者。他也表达了相同的意思。说这些话时，他们都很坦然，一副江湖儿女的样子。

激荡的身体，闪过蓝色的细密的火花。

他听见的昵喃，很含混，她闭着眼睛，他深深地俯下身子，让耳朵贴在她的唇上。他听明白了，她说，爱我……

可就在那时她手上的戒指划着了他的背，并不是有多痛，可就在那时他打了一个激灵，他想，谁给西鱼戴那么名贵的戒指啊？一下就涣散了。

怎么了？没怎么。一问一答，各自收拾了自己。

安卫依然很入迷。他用梦幻一样的声音说，我们住一起好不？一抬头就能看见你，嗯，一伸手就能摸到你。西鱼没有同意，她说他更喜欢隔着几个街区飞奔而来，就像快开水的不停地掀着壶盖。有天他给她房子钥匙，他以为她也会给他，可她没有给，也没有要他的钥匙。

她说每夜都开整夜的灯，有些害怕。他说他来陪她。

她笑笑，不让他陪。

他觉得他们之间隔着什么，隔了什么，他不知道。

有一夜他在她楼下，看见薄薄的纱窗上有剪影，两个人的剪影。这让他发狂，打她的电话，关机，按她的门铃也禁了声。他站在楼下仰着脖子，直到眼睛发酸。

也许这就是答案？可是她家里分明没有男人生活的痕迹，莫非是她收拾了。

第三天见到她时，他没有勇气问她哪个人是谁，他只是前天夜里非常想念她，可是打不通她的电话。

她的头低了很久，直到掩面而泣。她说她爱他，说着忽然拿起茶几上刮胡子的刀片，飞快地在手臂上划了一个十字，他一激动也接过来，跟着在手臂横一下竖一下，血渗出来。

他们看着的手臂上流血的十字，把手臂叠在一起。她说，爱是一种痛疼。

也许爱需要痛疼，需要深刻。

可是西鱼窗户上的双人剪影之一是谁呢？事实上没过多久西鱼跟他说了。西鱼说，你就当半年之后才认识我。

4

那天他们约着晚上看《超人》，他在电影院门口等她，却等来她的电话，她说，那个人回来了，对不起。

两张电影票立刻成了碎片，他再一次去了她家楼下，她房里的那盏灯是他熟悉的。她说她怕黑，所以要睡在灯下。仰着头看着那扇窗，那里曾经收留过他，可是此刻，那曾经躺过他的床上躺着另一个男人，他不认识那男人，可是她的手上的钻戒是那男人戴上的，那套房子也是那男人给她的，她的职场也是那男人给她的。那男人每月从南方飞来一次。她是那男人的合约情人。

她问他，他是她的什么呢？她说她是真的爱他。她说如果他爱她，就等她半年。她说她和那男人有约定，马上就到期了。她说她已经付出了一半年时间，她说，只要等半年什么都会过去，从此只剩下他和她了。她说，你就当是你半年之后才认识我。

他当时点了头的，他说这真是坏透了的爱情，可是他认了。可是现在，他站在她的楼下，他觉得时间是刀子，他抽了自己右脸一个耳光，然后是左脸。他觉得这样的时刻一秒钟也等不下去，他想他做不到伟大。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那个熟悉的号码像是一根稻草，他听见袁小泉幽幽地像一句歌词说，放在这里的衣服要不要拿回去？

他在街上狂奔起来，手里举着一片黄灿灿的钥匙。

5

他将袁小泉抱在怀里。

他慢慢和她朝窗边挪……

后来他问她，你说如果有人看着咱们，像不像一个剪影？

袁小泉以为他抒情呢，啪地关了灯。

过了一会儿袁小泉说，你坏。

微信公众号ID：nanzainan20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