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2012-08-11 10:2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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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感 |
分类: 吃吃吃 |
和盐一样,糖是种调味品。和苦辣酸一样,甜是种味道。我们对糖的热爱,缘于对乳汁的认知。断乳的痛苦,除了失去母亲温暖的乳房之外,我们失去了乳汁,后来,有个俗套的比喻叫使出吃奶的力气,足可以让我们怀念我们贪婪的婴儿时代。我们有舌头,舌头上有味蕾,我们寻找近乎乳汁的东西,这就是糖。
我小时候,糖是极其稀有的东西,特别是在农村。因为不通公路,日常用品都靠人力担,可我们管他叫担脚,这是很奇怪一种称呼,至今我没有弄清这是什么意思。有两个人比较有名,一个姓唐,一个姓吴,唐用背夹背,吴用扁担担,那时看见他们就像看见亲人,他们担子里有我们需要的盐,布匹,碱,煤油,手电筒,一毛钱一包的羊群牌香烟,还有就是糖了。后来看到一篇小说,名字忘了,一个小女孩喜欢跟着一个挑着担子的老头,因为他有糖,她对他说,长大了我要嫁给你。我的眼前一下就是童年,羡慕糖的童年。
糖是红糖,我们叫做古巴糖,后来知道古巴是个国家,想来这糖是进口的。这大概是我们第一次消费洋货了。夏天,糖喜欢融化,从袋子里往外渗,一些蜜蜂跟着担脚的飞,弄得担脚的骂蜜蜂偷懒,多吃多占,那么多花儿也不采,然后他说供销社主任就像蜜蜂。其实我们才像蜜蜂,像蜜蜂一样跟着他,希望他歇下来,看着糖也是一件幸福的事,甜甜的气味一下就扑进鼻子里,只恨手边没有水,要不然就着甜气喝上一口肯定也甜。有时运气好,糖渗在干净的石板上,还可以舔一舔。小胡是我们当中运气最好的一个,他舔到过两回。他是个好孩子,每次他都让我们跟着舔一下他的嘴唇,我们一点也不难为情。
糖也不是轻易能买到的,凭票。但是有票,也不一定能买到的,没钱。但生活中不能没有糖的,于是就有了糖精,白色的颗粒,挺管用的,我们一般过年才买一钱,就是一两的十分之一,用小瓶子装了,平日里是不会用的,来客时才用,冲一杯水,或者打一碗荷包蛋,都放一颗两颗糖精。那时我偷偷地放一小撮糖精放在嘴里,结果苦得要命,还有一点恶心,最后呕吐了。我对由甜到苦的过程充满疑惑。
有一次,我发现担脚的对着糖袋子撒尿,我壮着胆子问他为什么这样?他说糖化时遇到尿就不化了。他说是供销社主任教他的。我说你这不是让我们吃尿糖吗,他说有尿糖吃就不错了,你还想吃啥?我想反正我家也没钱买糖,他尿了也就尿了,谁有钱让谁吃尿糖去。
好孩子小胡九岁时突然病了,并且一病不起,医生没有办法救他,只有一条路了。小胡要走的前半天突然清醒了,说想吃糖。他的父亲老胡找遍了一个大队,却没有找到一粒糖,包括糖精,包括蜂蜜。经过了一个冬天的蜜蜂还没出笼,主家还是打开了蜂笼,没有蜜,那些蜜蜂也在等待春暖花开。老胡哭得差一点岔了气,那时小胡已经不行了。大人都束手无策,他们惭愧无法满足一个孩童人生最后一个愿意。
可是谁也没想到乳汁。
这时来了一位母亲,一位刚刚做了五天的母亲,她看着小胡,眼里盈满了泪水。她让老胡拿个碗来,她解开了衣襟捧出一只乳房,乳汁就像一条线一样地挤在碗里,然后是另一只乳房。人们在这时纷纷转过了身子,眼里都有泪光。可这时小胡已经喝不下去了,用勺子喂也喂不下去。这位年轻的母亲半跪在床上,把她的乳头让小胡含着,小胡就这样在她的怀里去了,他小小的面容里有一丝甜蜜。
她是世上最美,最美的母亲,她有世上最甜,最甜的乳汁。以至于在我成为成人时,她已经衰老时,我都这样认为,并且伴随一生。
那次送孩子去幼儿园,听见阿姨说,每个好孩子都有糖吃。就痴痴地站在那里,看着她把糖一颗一颗发给孩子,孩子把糖含在嘴里,脸上都是甜甜的笑。
我咽了一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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