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分开时，蜜月还没有过完。他去当兵了，她送他，送了十里，他说，回去吧。她不回去。送了二十里，他说，回去吧。她不回去。送了三十里，他说，你回去，天要黑了。她看着他说，早点回来，我等着，一直等着。他笑了说，到时候咱生些娃娃。她也笑了说，等咱们老了走不动了，就让娃娃抬轿子。
　　他一走就是十年，没有回来也没有信。解放了，她想他一定要回来的，就去村口等，那时他们的孩子已是一个小小少年了。孩子常常在天黑时喊她回家，孩子说，妈，回来哟。她站在那里不动，她依然远望着，其实她什么也看不清，天黑了。
　　她对孩子说，你爸迟早要回来的。孩子说，可能爸当了官，他不回来了。她不同意，她说，就是他当连长他也会回来的。她觉得连长已经是个很大的官了。孩子说，也可能爸死了。她不同意，她说，他说过他要回来的，他是个说话算话的人。
　　她又等了三年，他还是没有回来。村里的长者对她说，夜长了，没个人说话不是个事呀。她说，他要回来的。长者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有些夜里她想他，她想对他说，咱们有孩子了。她想对他说，孩子都十几岁了，孩子还没有见过你，孩子老是问你是个啥样子了，我说不上来，孩子长得很像你，那天我就让他看镜子，我说他就是你的样子……
　　她的话有时是在心里，有时她不觉得就说了出了声，一脸的泪。
　　她没有等到他回来，她病了，一病就是一年，她死了。死之前，她对十九岁的儿子说，你爸要是回来了，你给他说，我一直等着他，实在是等不住了。儿子说，妈，爸到底有啥好，你念了他一辈子？她说，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她却什么也没说。
　　儿子长大了，他爸一直没有回来，直到他儿子结婚了他爸也没有回来。那一次他领着孙子去了四平旅游，四平战役过去了很多年了。他在一本阵亡烈士名录上看到了一个的名字，那个名字和他爸的名字一样，和许多烈士一样，只是一个名字，诸如籍贯年龄，只有两个字：不详。
　　他认为那个人就是他爸。
　　其实离他家只有一百多公里，要是他爸回去也就是两天的路。可是他爸没有回去。
　　回去的汽车上，他听到了一首歌，中间有这样两句：有些人你永远不必等。
　　他觉得这首歌就是唱给母亲的唱给他的。可是，等了就是等了，不等也是等了。
　　泪水就是一脸，脸也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