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当演员是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

那个夏天我来到了这个城市，在这之前，我一直在一个小城市上班，那个工厂说倒就倒了，连扶一把都没有机会。那年，我二十一岁，没有谈过恋爱，主要是因为我没有爱上谁，当然谁也没有爱上我。这样我到这个城市来应该无牵无挂的，除了房东牵挂我，她牵挂我能不能按时给她房租。我能当演员是我从来没有想过的，我的形象很大众化，别人说我就像一个跑长途的卡车司机。这天我在街上看见一张海报说要群众演员，一看地址就在前面。就去了。一个一脸胡子的男人看见我就笑了，说，你的长相很流氓。

我也乐了，说，你的长相不错，就是不要脸。他拍了拍我的肩说，好，你可以当演员，演一个流氓，一个强奸犯。我说，我不愿意。他说，我们有报酬的。我问多少钱，他说一百五。我马上答应了，这钱到手了可以解决房东的相思。

第二天黄昏我去了片场，具体的说是在一个公园里，太阳光在高高的树梢上恋恋不舍，在公园僻静的角落，一个长发的女孩正在低头沉思，她非常美丽，美丽得让人忍不住想犯错误。

导演在给我说戏，我已经化了妆，他们给我手上纹了一条蛇，以突出流氓嘴脸。他说，这里只是几个镜头，在我片子里，只是一个线索，我们主要是拍警察的。他说，你脸上的表情要色迷迷的，有点儿心虚，四周望一望，你发现没人，你悄悄溜过去，像饿了的老虎扑向肥羊，动作要快，你得扑倒那个女的，然后撕她的衣服，一定得用力撕，能撕多烂就撕多烂。

我有点儿冲动，这真是件好玩的事。

于是我进入了角色，我开始蠢蠢欲动，我有点紧张，再加上我不会色迷迷的，导演很不满地说，敢情你没沾过荤的？我说，不啊，我来时吃盒饭里有回锅肉啊。导演哈哈大笑之后说，你小子别给我装纯情。我想，我本来就是纯情的，可我没有说，我要挣别人的钱。我想起我看过的电影电视中那些流氓的样子，一下我的脸就色迷迷了。

可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扑倒那个女孩，第一次，我站在她的前面，呆呆地看着她，她是迷人的，她没有抬头，也许是导演的意思，也许她在等待着什么这戏早一点完。那时候已是九月了，但这个城市还是夏天，她穿着一条白色的裙子，有点儿低胸，我能看见她的内衣，粉粉的红。导演说，你扑啊，你发什么神经。她抬起头，她有一张干净的脸，又低下头。

导演说，你别紧张，你要沉浸在剧情里，沉浸在欲望里，导演在开导我。我似是而非地点点头，然后，我第二次出现在她的面前，我没有勇气扑倒她。这次她说，别怕，这是演戏。当然，这次导演把我骂了狗血喷头，说再给我一次机会，如果我还不行，让我滚蛋。

最后一次我还是没有扑倒她，这一次我只是比前两次离她更近了一些。导演在我的背后说了一句骂我的话，很恶毒的，但在这里不便说出，大意是说我不能给女人快乐。

于是，导演让第二个人上，那个人是场记。那个人一下就进入了角色，他迅速地扑了上去，他撕她的衣服，他一下就把她的裙子撕烂了，我看见了她的肩，可那个人并不罢休，我看见他的手直奔她的胸衣！我冲了过去，我想制止他，没等我冲过去，我看见他已经撕下她的胸衣。那个女孩一记响亮的耳光也同时给了那个流氓。这样，我什么也没做，本来我是要点行动的，我会打架。只是拉起那个女孩走了。导演说，他妈怎么全乱套了，一点儿不按剧情来？

这个女孩就是小雨。刚刚毕业于一个地级市的艺术学校，来这个城市寻梦的，她觉得赵薇能红，为什么她不能，她只是比她的眼睛小点。这当然是她后来对我说的。而在当时我牵着她一路出了公园，她说，我们去哪里？我说，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回去。她说，她住在姑姑家。我说，我是租房子住。

就在路边的小店里吃了一盘花饭，这里的人都这样说，其实就是鸡蛋炒米饭。奇怪的是她没有问我叫什么名字，也没说谢谢我的话。我们在分手的时，她给了我一个电话。她说，我会保重的。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说过我没有谈过恋爱，不会相思，看到小雨之后就学会了，我想如果她也在想念我，那是一件美妙的事。我并没有给她打电话，我喜欢在心里默念着她。

时间过得很快，在我无尽的相思里，已经是冬天了，眼看着一个世纪完了一个千年也完了，我一直在想在那个交替的日子，我应该和小雨在一起。我终于还是给她打了电话，我尽量让我的声音没有颤动，她说她还是想当演员，她说，她过得一点都不快乐。我说，我也不快乐。她说，看得出来，我们都是流动人口，就像羊群走过了一个又一个草场，是为了吃到更好的草找到更清澈的水。她问，你说是不是，我说是的。然后她突然没心没肺地说，你是不是想我？我说，不想。她就亮亮地笑起来，笑完说，做人要老实，你说到底想了没有？我说，是的。她叹了一口气，说我们找个时间见一面吧。我说，那就一千零一夜吧。她说，是你蓄谋已久的吧？这回我老实了，我说，是的。她说，就这样，我们定下来，我们一起度过这一夜。

街上是欢呼的人群，电视里也是欢呼的人群。他们都在庆祝世纪之夜。我和小雨坐了很久，小雨说，我们上床吧。她非常纯净地说，怪冷的。

小雨说，你知道雄蜣螂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我不知道。她说，是滚一个大粪球。为什么？那是它的房子，有了房子它才能娶妻生子。

小雨说，你知道我为什么就这样躺在你的身边？我说因为我好。她说，不是，因为你一只羊，和我一样的羊。

我们躺在世纪的初夜里，躺在一千零一夜里，一动也不动，继而热泪盈眶。一千零二天的早上，我们在楼下道别，她说，我要去北京，我想当演员。如果那一天，你看见了我，就给我打电话。我说，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