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的老师。从相对遥远的商州城里来。来到我们乡村中学。
那时他可能十七八岁，眼睛很亮，脸上的皮肤也好，村人说他，像个娃样的，有红似白的。意思是漂亮。
他教数学，几何，要我们背公式。因为早读是读语文的，于是，他让我们来早一些，在早操之前，读半个小时的数学。现在想来，高声念数学公式也很有意思。
那时他喜欢教鞭，因为这个东西可以敲我们的头。敲一下，头上就有一个青春的疙瘩，帮着我们长记性。有时，他以踢我们几脚，用他的翻毛皮鞋。踢得我们肚子一挺一挺的，很卓别林。他说，给你一角七。商州话，说是一脚踢。
雪天，他让我们打开所有的门窗，并把自带的火盆放在教室外面。背着手，听讲。
后来，他恋爱了。喜欢上一位姓程的女子，也是老师，比他大几岁。村里人说，这样是好的，因为女大三，抱金砖。又说，会疼人。我们问怎么会疼人呢？那个妇女笑了，让我们到一边玩儿去，末了还加一句，小屁娃子。后来，他结婚了。有一个学生的家长，大老远给送来一些萝卜，他很不安地收下了。那天收拾了一间教室，贴了一些彩色的纸，婚礼要在那里举行。原先我们的龙老师的灯会亮到很晚，婚后，熄得早些。我们这些半大的孩子说，我们龙老师在结婚呢。我们忍不住笑了起来，很不像话，但真实。
再后来，他有女儿。有天上早操，他放广播体操的录音。结果放错了，我们听见了婴儿的啼哭，据说那是他女儿的第一声啼哭。那天早上，我觉得婴儿的哭声很美。
后来，我们的中学撤了。初二那年，我们去了三十里外的地方继续念书。从那之后，好像一直没有见过他。
前不久的七月我回镇安时，问一个同学，可有龙老师的下落？说在县里教书哩，我们说起从前的日子，哈哈大笑，很快乐。
说是去看看他，一拍大腿说，现在是暑假哪。我还想着下次有机会到他那里坐坐，和他说说十几年前的日子，说不定他都忘了。说不定，他也会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