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火车，火车在那首有名的《回家》曲子中开动了。我去看祝鱼。定了车票之后就给祝鱼发电子邮件说，三天之后我要到她那里去我在哪一节车厢。她马上就回了信说，我去接你，手里拿一把伞，那种八十年代的旧黑伞。祝鱼离我并不远，一夜的火车。可是我们没有见过面，也没有通过电话。我们在网上认识的，然后在网上共同生活了几个月。一天有二十四小时，祝鱼说我每天有两小时是你的。那两小时里，我们不约而同去了我们自己的“房子”，过着世俗的日子，做菜或者相爱。

我们并没有因为没见过而放肆，祝鱼是温和的，就像她敲字的手指，她打字的速度不快。在她眼里我是这样的：像一只安详的羊。

她说，小时候她想过放羊的，她很喜欢吃羊肉。后来她长大了，她看见一只羊默默地走向屠夫。她想羊是善的，就不吃羊肉了。她说她还是想养一只羊，可是她没时间，当然羊也没时间。她说，羊吃草很柔情的，不像牛吃草伸着黑的舌头卷着吃。而羊不，它从草根开始，它温热的唇抵着草的根儿，像是亲吻。然后它才一口口地吃。羊对草是感激的。草一年一枯，可来年的草愿意等着来年的羊。

祝鱼说，我是一棵小草。

我认为祝鱼的这些话是情话。我谈过恋爱的，积累了一定的经验。于是我说，我就是那个羊，走向草的羊。我敲出这些字时，我下意识朝四周看了看，有些心虚，我已经结婚了。一个结婚了的人做这种游戏就像是玩火，这我知道的。可我走火入魔了。

祝鱼没有问我婚否，我也没有问她。祝鱼没有问我年龄，我也没有问她。祝鱼没说以后，我也没有说以后。我们就这样爱着，每天有二十四小时，其中的两小时属于我也属于祝鱼。

火车分割着夜色，在华北平原上奔驰，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想着祝鱼。

坐在我对面的一个女子也看着窗外，在某一刻我们的目光碰在一起。她说，到终点？我笑着点了点头。她说，一觉醒来就到了。我说，一觉醒来是早晨。

我们又看着窗外，过了一会儿她说，我们说一会儿话吧。我说，说什么呢？她说，我会算命。我笑了，那你给我算算？她笑了说，我只会用扑克算，可是这里没有扑克。可我知道你不是出差的，因为你没带行李。我说那你看我到底是干什么的？她说，看不出来。

她是一个看上去很美的女子。我心里有一些喜悦，不是因为我好色，这种喜悦是由衷的，就像看见了花朵一样的。

我决定和她说说童年，百合花一样的童年。这是一个不老的话题，我与陌生人说话开始总是说说童年，我们能找到一些旧旧的情绪。

我说有一个乡下的童年是幸福的，特别是有山有水的地方。她说，可以把鸭子赶到河里去。我说，可以把羊放到山上去。她说，那时我想要一个蝴蝶结，红色的，可一直到我17岁才有。我说，那时，我一直想看天安门，直到我20岁才去。她说，前些年我妈翻出了一件小小的褂子，当然是我的，可那只有巴掌大呀。

她就这样沉浸在童年的月光中。许久她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初恋的？我说，14岁时，我给班上一个小女孩写过纸条说，冬天你是我的木炭。这话是听别人说的。那个女孩儿对我说，我有那么黑吗？

她笑了说，我8岁时对一个老木匠说，我长大了要嫁你。老木匠把胡子都笑歪了说，为啥呀？我说，好让你给我做梳子呀。老木匠后来把这话对我爸爸说了，我爸爸笑着说傻丫头好傻啊。

我们又沉浸了一会儿。还是她先说话，她说，人家都说婚姻是座坟墓，听起来好吓人的。我说，你没有冲进围城？她说，你冲进去了？我点点头。她说，围城里的风景怎样？我说，柴米油盐。

她沉思了一会儿说，如果你又碰到了一个你爱的人那你怎么办呢？我说，一个好男人他得负责任，一个男人先做好了男人然后才是丈夫才是父亲。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好男人。

她笑着说，你别这样好不好？你让我一下肃然起敬了。其实男人都很坏的，只不过有的隐蔽工作做得好一些。

我没有反对她的话。

我们说了好多，后来我们都累了，就伏在茶几上睡了。

睡梦里我看见了祝鱼，她在那里等我，她手里拿着一把黑伞。她也看见了我，然后就那样把手牵在一起，我们去了公园，在公园的深处我们亲吻了。她说她是小草，我说我是羊……

我醒来时，那个女子正看着我，她说，你一定是做了好梦。因为我看见你脸上笑容痴痴的。

我说，是这样的，一会儿我就要见到一个我还没有见到过的朋友。

她说，一定是个女子！她意味深长地笑了。她说，再有两个小时就要到站了。她说，吃个苹果。

她削苹果削得很好，我拿在手里苹果还是整的。这让我一下想到祝鱼说的，一个不会削苹果的女子是不够完美的。

此时的祝鱼应该起床了，也许她已经等在车站外。

那天清晨我没有见到祝鱼，因为没有一个拿着黑伞的女子。

我试着问了一个看起来像祝鱼的女子，那个女子说她不是。

我最后做了一件事就是去网吧给祝鱼的信箱发了一封信说，我来了，可我没有见到你，现在我在车站等你，我只等到下午6点，因为那时有车回去。

祝鱼没有来，后来我回去了。

两天后我收到了她的邮件，她说，原谅我没有去接你，因为一直和你同行。我相信我的直觉，这次却错了。

你来看祝鱼，你为什么来看祝鱼？

你是那只羊吗？

我不想给她回复，不过，后来，我还是回了，我说我不是羊，也不是披着羊皮的狼。

她回复我说，也许你没有错，只是在我看来爱是个人命关事的事情。

我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

事情就这样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