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南在南方
十多岁看过一场电影，好像是黄梅戏有个风度翩翩的秀才，对一位眉目含情脚步儿款款的小姐说，他拖腔拖调地说，我爱表姐。一时山含情水含笑了，我激动得直咽唾沫，我就想我的表姐慧儿了。
如同流行一样，那时我和我同伴们流行这句话。我们老师表扬我学得装模作样假斯文。他在讲台上讲到装模作样这个成语时，他照例要比个例子打个比方的，他的眼光粘巴粘巴地在我们脸上溜过来溜过去，最后在我脸上定格了，他清了清嗓子说，毛甲申学电影里秀才说我爱表姐，就是装模作样假斯文。他说得不怎么好，沙哑的喉咙说不出秀才的柔情，关键他把他那粗壮的手指翘起来作兰花手的样子。同学们都哄堂大笑。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甚至恨了我的老师，他从来没有用好的成语形容我。比如文质彬彬，他说何文文说话很有礼貌，一看就是个文质彬彬的好学生，比如拾金不昧，他说陈昌在路边捡到一分钱，他飞快地跑到学校交了公，他不是拾金不昧又是什么？
放学回家的路上，何文文问我：毛甲申同学学电影说我爱表姐一看就是——，陈昌接着说：装模作样假斯文。我气得想骂，我说，你们有表姐没有？他俩马上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陈昌说，我表姐早嫁人了，何文文说，我只有表妹。我一下就乐了，你们没有表姐，想装模作样还不行呢。他俩马上反扑过来说，你有表姐？我说，只有一个。他俩紧逼：你敢当着你的表姐说你爱表姐吗？我说，我表姐只暑假来，城里热。他俩说，你要是当你表姐的面当我们说“我爱表姐”，你表姐说“我爱表弟”，我们——
你们怎么？何文文说，我把我的画画儿书《洪湖赤卫队》让你看半天！陈昌说，我把我的手枪让你玩一天！我说，行啊，谁说话不算数谁是小狗。他们说，是王八都行。
要知道我想看《洪湖赤卫队》，可何文文一直不肯，他老是放在课桌底下看。陈昌的塑料手枪也不给我玩，他藏在衣服里趁我不注意就“啪”的一声，枪毙我。我的表姐慧儿是大姨的女儿，比我大3 岁，比我高一头。慧儿不像我们乡下丫头一放学就割猪草，慧儿做作业，慧儿年年都是三好学生，发本子发奖状发钢笔。去年她来我家送给我一个塑料皮子日记本。我妈说，我也学学慧儿表姐，只晓得调皮捣蛋！我生气地把那个日记本还给慧儿说，你发了个本子我跟着挨批。慧儿拉着我的手，我们走进竹园，慧儿用手拍着我的青皮脑袋说，你好好学习好不好？明年我来你送我一个不就行了？你又不笨是不是？她的头发扫在我的脸上麻酥酥的，慧儿表姐真的好漂亮。我说，行啊，明年还你的本子。
那电影里一句“我爱表姐”我真的是声情并茂不是装模作样假斯文，不知怎么一下就想到表姐的头发扫着我的脸的感觉，我想起她粉嘟嘟的脸和白白的牙齿，忽然心里一热又忽然一冷，摸了一下脸有些烧。后来看了一本书说这忽热忽冷的少年感觉叫情窦初开。
这年暑期我真的当了三好学生，我领到一张奖状时有些委屈，我问老师咋不经发本子？老师说荣誉是无价的。
陈昌问我为啥要本子，我说送我表姐作礼物。他们一下又想起那个话题问我忘了没有？我说没忘。
慧儿来得很迟，我差点以为她不来了。我远远地看见她从我家门前有小路上来了，我高兴得要命，飞也似的跑去找何文文陈林，我说，我表姐来了，别忘了把画画书和手枪带来！
慧儿穿着白裙子，脚上穿着红凉鞋，拎着一个好看的书包。我看见何文文陈是昌的眼神有些胆怯，何文文悄悄地说，好漂亮呀！我神气极了。
慧儿还没有坐下，我拿出我的奖状说，我们没有发本子，我把我的弹弓送给你！慧儿又拍了一下我的头说，你真行。我有些忸捏，何有文用眼睛暗示我，我说，表姐，咱们去竹园打鸟吧！我准备在竹园“装模作样假斯文”。
要知道虽然我很勇敢，但说这话我很不好意思，我脸都憋红了，慧儿大概看出我的异样，她说，你想说啥？我说，我想说——，慧儿说，别吞吞吐吐你说呀。
我知道表姐给了我勇气，但我还是有些为颤抖，我说，我——爱——表——姐——哪知道慧儿表姐的脸倏地红了，她怎么也想不到我会说这样的一句话，但我知道这句话我不多排练快一年了。陈昌他俩哈哈大笑了，谁也不能说这是坏笑，但他们的笑声却把竹园的鸟儿吓得扑扑乱飞。他们跑了。
我追出竹园好远，我说，把画画儿书给我！他俩说，不行，你表姐没说我爱表弟。他俩耍滑头了。
慧儿表姐在竹园里哭了，她哭出的泪珠子很晶亮，她说，谁教你说的？你欺负我，我不和你玩了。我很着急，我说，表姐你别哭了，我再也不说了。
第二天，陈昌和我放羊时说，你把枪拿着玩吧。何文文说，你把画画儿书拿去看吧。然后他们异口同声地说，你表姐太好看了，我们也爱你的表姐。
我马上把画画书和枪还给他们，我说，那是我表姐，不许你们爱她。他们有些捻失望赶着羊群走了。
我看见我的表姐慧儿在竹园拉着弹弓，她的裙子让竹子映得有些白，我甩响羊鞭，少年好像就这样脆脆生生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