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一棵树下，面前放一块塑料纸，塑料纸再放一块白布，白布上放一小撮一小撮葱，葱青葱白，看上去很美。葱是卖的，两角钱一小撮。

我看见她时，我的奶奶刚刚去世。就那么一眼，我从她的身上看到了奶奶的影子。奶奶也是像她这样的慈眉，像她这样系一个蓝底白花的围裙，只是奶奶不卖葱。

我摸了两角钱，没有像别人那样丢在布上，而是递给了她。她笑了，脸上纹一下就密了。她把手放在围裙擦了擦，她正在洗葱。

手指碰了一下，她的手很凉。她欠着身子把葱给我拿起来，看了看，又多给我几根儿。我再一次想起奶奶，我出门时她给我煮鸡蛋，我总要留几个她。我说，你吃嘛，你也有嘴嘛。可奶奶悄悄地把剩下的几个放在我的口袋里。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我感觉了温暖。我想，以后我只在她这里买蒜。

她一直坐在那棵树下，树是法梧，春天飞絮，落在她的头上衣服上，像童话一样的。像我奶奶坐在梨树下，梨花落在她的头上衣服上，我说，奶奶，你可真漂亮。奶奶笑，奶奶说奶奶年轻时才漂亮。

其实我也想对她说，你可真漂亮。但是我没说。

有一回，我突然想起包里有一本《益寿文摘》，就送给了她。她很高兴，说什么也不肯要两毛钱，说葱是她送的。但还是给了她，我说那是小本生意。她喃喃地说，这多不好。

后来，她给了我一个大大的莲蓬，说是洪湖的侄子给她带来的。想来，她不肯欠我的人情。也像我奶奶，奶奶去世时说，闹饥荒时邻居给过她一个南瓜，可邻居后来去了南方，奶奶对我说，要是我去南方的话，一定要谢谢人家。

就这样过了两年，那天我习惯地走向那棵树，她却不再那里了。那一刻，我心怅然。

那天我没有买葱。

好多天，她都没有来。有天我问不远的一个弹棉花的，卖葱的老太太呢？弹棉花的说，死了。我愣在那里说，我到哪里买葱呢？

弹棉花的笑了，哪里没有你吃的葱哩！

想想也是。但是，有她跟没她是不同的呀。

我站在树下，默哀了一会儿。想着，她去了天堂，也许会碰着我奶奶，她说，我看见了你孙子的。喜欢买我的葱呢。

这样想着，眼睛就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