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号一大早，才六点过，我就顽强地叫醒了妹妹。

今天要去松山、惠通桥，然后赶回保山，决不能再在龙陵过第三个夜了。

说到龙陵，我估计好多人对这个地名都是文盲。

我曾经也是这样的文盲。

但是，说到松山，知道中国抗战历史细节的，都知道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松山抗战。远征军以4万之众的牺牲，强渡怒江天险，整整四个月的狂攻，攻克日军困守的号称“东方直布罗陀海峡”的松山，创造了二战中的经典案例。

这是此次腾冲之行仅次于国殇墓园而对我最最具有吸引力的目的地。

老人们安详地享受着他们的傍晚。他们身后，就是当年鬼子占领时的碉堡。

 

松山在龙陵县。但是龙陵县，还有另外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地点，就是东卡战役所在地，如今的县城中心，一座鬼子碉堡立着。

我确信这是今天中国唯一还这样活生生立在城市中央的鬼子侵华罪证。即使南京，也未必还有这样的读物，会激起每个中国人无名的怒火。

这个鬼子碉堡旁边，是龙陵县的抗战纪念广场。一排排的碑文，篆刻着当年滇西抗战中曾激励滇西民众斗志和勇气的一片片檄文。其中，首推李根源的《告滇西父老书》，文辞真切激荡，今天读来，依旧令人动容。

东卡战役旧址，鬼子碉堡立于县城的中央

 

这是4号那天傍晚刚到龙陵时我们看到的景观。因为保存着这个历史的活证，龙陵给我很好的印象；可随后逛街时，随处可见的“ 枪支” 、“白面”、“性服务”之类的小广告，让我们很是惊诧，由此，对本地的“帮会”抱有戒备之心。

堪称全国最牛的小广告，龙陵县城的一大特色

 

但是6号这一天，前往松山和惠通桥的经历，至今仍让我感动。

7点半，我们就到了车站，坐在到腊勐的小面的上，苦等车子坐满。大约将近一个钟头后，等来了第一个客人。一个帅哥。

他还远远的，我们就看见了他，还在祈祷，但愿是坐这个车的。

果然，他走近，很礼貌地普通话问我：“这里可以坐吗？”

我也用普通话说可以。

然后，我和妹妹说话，用重庆话，他很惊讶，原来你们是重庆的啊？

我说是啊。

帅哥很搞笑：“那就讲母语吧！”

我就差说出来：“Nice to meet you!”了！

大家坐下没聊几句，继续发现，不仅同城，还同一个公司，再问彼此的部门，竟然发现，他是我一个老同事的儿子！

世界真的很小，我们公司真的很大。再次感慨啊。

小伙子姓何，一路上我都叫他小何。问起怎么会到这里来，竟然都是因为远征军，都是因为《我的团长我的团》。

优秀影视作品的感染力确实太强了。但是，让我难以置信的是，我们这样年龄段的人，感兴趣这段历史，似乎很正常；可小何这样的80后，竟然也这样执着地关注远征军，真的让我佩服和喜欢。回到公司后我对他父亲也就是我的同事说，你儿子真的不简单啊，不同凡响。

人生的道路千万条，方向千万个，我们这样的两代人却在千里之外的一个小县城这样的偶遇，目的地竟然是一个中国省级行政图中都找不到地名的所在。这样的邂逅，实在只可以用一个词来注解：志同道合。

 

今天的松山，怎么看都是一片安静的田园

 

因为小何的出现，因孤鹭离开的这台戏，再次成了三人组合。我和妹妹都因此兴奋起来。

车子好不容易在我们等了两个小时后坐满了全部7个人，发车了。最后上车的是一位7旬老人，听我在问司机关于松山战场的事，老人热情地给我讲起了自己的亲身往事。

1942年日本人占领松山时，他才7岁。记忆中，就是跟着父母往深山里躲，但还是被日本人找出来了。日本人看见他这样的小孩，就是摸摸头，然后就去追大姑娘去了。他父亲和寨子里的男劳力，都被拉去给日本人修工事做苦力，一起去的7个人，只有他父亲活着回来。

远征军打来时，每天白天只有冷枪冷炮，傍晚时分就特别激烈，炮声吓人。老人的记忆中，整个松山，早已被掀了个底朝天。

 

我做梦也没想到会遇到经历过松山战役的亲历者，虽然那时他还是孩子。老人热情的讲述和回忆，调动起了全车人的热情。这一车人，除我们三个是来看松山的，其余的，全部都是松山人。

于是，一个面的上，三排座位，就是三个话场。前排的司机给妹妹讲，中排的老人给我和小何讲，后排的三个本地人自己也在议论和回忆。整个车厢，成了松山战役的回顾课堂。

这是让我至今仍很感动的情节。古人说得好啊，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网上看到的那些资料，哪有这小小的车厢里，这些朴实的话语传递的信息更真切呢？

没想到，到松山下车时，坐在后排的一位中年人也要和我们一起去看松山战场。他就是段大哥。他说，自己是松山人，其实对这段历史并不是非常的清楚，他也想去多了解一下。

这一天，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帮我们找当地老乡当向导，没有要一分钱的报酬。甚至，我们午饭都没吃，他也和我们一样地挨饿。

小何没有做秀，我们真的很费力地帮张大爷推车。车子貌似很轻，在这样的山路上却很难推动。

 

上山路上，遇到了张大爷，他给我们当了向导。老人对松山太熟悉了，带着我们走到了松山战役的每一个遗址所在地，几乎看遍了松山的所有弹坑、战壕、交通壕、秘道。

交通壕

纵横交错的战壕

小何身旁是弹坑

 

关于松山战役，我不想再赘述了。《团长》里面，那个坚不可摧的鬼子树堡，就是取材于松山战役中的鬼子工事。当时，国民党远征军用了整整四个月时间，集合4万多军队来攻打松山，伤亡异常惨重。而松山的日军守军，仅仅三千多人。可见，松山地势对日军的保护，以及日军假地势之利而建筑和挖掘的工事，是多么坚固和富有效力。真的难以想象，若不是想到了挖秘道潜入日军的碉堡之下，放置150箱炸药这样的方法，攻克松山，将付出的代价还会更惨！

当年远征军挖了两条150米的秘道直达日军碉堡底下。我跳进秘道，至今仍高过我的头顶，可见当初有多深。

 

今天，我们还能看到的这些遗址，其实，已经被自然造化淹没了很多了。据说，解放后，当地好多老百姓都是靠捡山上的弹壳卖废钢铁来养家糊口的，可见，当年的战斗是何等的惨烈。

 

寸土寸血。这是在滇西行走中，记忆和理解最深的一个词，绝非夸大之词。山河沦丧之际，国军为了收复失地，付出的代价和牺牲，今天，似乎早已被历史的风尘掩盖。

 

松山战场，至今没有得到任何的保护。看不到管理处和任何管理员。只能看到类似的纪念碑。但即使这块1945年抗战胜利后立的“松山战场主峰纪念碑”也显得有些残败，其中的阵亡将士名字，也在文革时被好事者用力地铲烂了好多，所有的字迹，都显得非常的模糊。

 

阵亡将士的名字已经很模糊

 

只有牢记历史，才会懂得创造。中华民族史上抵御外侮的第一次胜利，真的应该永远地记忆在我们一代又一代心中。可是，如此寥落甚至就快被人遗忘的松山，如果，这批老人真的走了，还会有谁来讲述历史？像小何一样的80后、90后、00后们，还能从历史的遗迹中触摸到民族的魂魄吗？

听老人讲那过去的故事

 

松山的松树在当年的那场炮火中，早已灰飞烟灭。但如今的松树，挺拔茂盛。我们说，因为有先烈的鲜血和生命在滋养这片土地。

 

要离开松山时，张大爷带我们去他家，我们看到了真的鬼子刺刀、钢盔，甚至炮弹。远去的战争似乎就在眼前。

从松山下来，在大垭口街上找车。今天回想起来，到松山和惠通桥旅游，交通很不方便，松山尚可，可以在龙陵县城坐到腊勐的小面的，也可以在保山做直接到腊勐的班车（其实，腊勐只是一个小乡镇），都在大垭口下；但是，到惠通桥就难乎其难了，只有包车。而县城里，包车到这两个地方的价格，几乎都在300元左右。

在大垭口，我们再次好运气地遇到了一个四川老乡。他听到我在到处打听谁能有车送我们到红旗桥时，主动提出用他的长安面包车送我们去，只收我们100块钱。

从龙陵到大垭口，也就是松山战场遗址，47公里；从松山战场遗址到惠通桥（现在叫红旗桥），39公里，其中有27公里是一直下山到怒江边的山路，路很颠簸。烈日之下，我们终于来到了我向往已久的惠通桥。

站在惠通桥边，看着滚滚怒江和两岸群山，我再一次深刻地理解了“山河抗战”的真正意义。当年，若非国民党守军炸掉惠通桥，让“愤怒的江”——怒江，阻隔势不可挡的日军铁蹄于西岸，或许，昆明，乃至重庆沦陷也未为可知啊。

近为惠通桥，远为红旗桥

“国破幸有山河在”。真的要感谢祖先，选择这样的一方水土繁衍生息中华民族。

惠通桥一样地已经被弃用。只有石碑记载着它曾经的光荣。当年的惠通桥是1942年被国民党守军炸掉的，情形颇似《团长》里龙文章带着一群人从缅甸准备回禅达要过江的故事。

但现在的这座惠通桥是何时被重修的，石碑上一个字都没有。只是看见远处东岸的桥墩上醒目的五角星，我确信，这不是国民党重修的。

 

此桥已非，只是怒江依然。犹如它身后的松山，松树已非，可故土依然。历史的传承就是这么简单而直接。一个小小的记载或遗址，就会激荡起千万人的向往和追随。

我们三个人，两代人，千里而至，所为何来？

松山涛涛，怒江滔滔。

 

类似片尾拉幕，特别感谢：

我的老乡和善良的段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