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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自己

雨落下来的时候，是午夜。

她行在一座桥上，雨丝若春柳拂过她的肌肤，微微的痒，嫩嫩的温暖。是春天吗？她四处望去，看不清楚，远处都是雾，她能看见的仅仅是桥，她无法从一座孤桥与四周的雾判断季节。她无措地站在桥上，不知道自己将去那里，目的地又在何处。她伸出一只手去接雨滴，雨落在手里，嫩金色，闪着浅绿。这是雨吗？她仔细的看，用另一只手去触摸，是固体的雨，像鱼，轻轻一触，便跳跃起来，喘着气。哦，不是下雨，而是下鱼。漫天漫地的鱼，嫩金色的鱼，活蹦乱跳的鱼。这些鱼落在桥面上，便金箔般贴着桥面，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息。这么多落叶，应该是秋天。她再次向四周望，却看不到远处，她无法判断现在是什么季节。她顿时惊慌起来，她在失去时间，抑或更在失去空间。人，不是生活在时间之横轴与空间之纵轴上的吗？她的时间是一团混沌，因为她分不清此时是春天还是秋天。季节是衡量时间的一种刻度，而她已丢失了分辨这刻度的能力。她的空间便是一座桥，也是她唯一的此地。桥是连接此岸与彼岸的道路，而她却看不清此岸在何处，彼岸又在那里。她向前行走，桥的四周在不停的洒落一种既是液体又是固体，既没有生命，又有生命，既像雨又像鱼又像枯叶的事物。

她是不是死了？死者的世界才会如此令人茫然窒息。意识到这一点，她开始恐惧。她想尖叫，想用声音击破雾气，击破这令人窒息的空间。她飞奔起来，桥很长，很长，似乎永远没有边际，似乎拼劲毕生的力气，她都无法到达彼岸。她想用爱来祛除恐惧，她喊着一个人的名字，一个此生最为重要的人的名字。喊声刚落，桥便轰然倒塌。她随着桥的塌陷而下落，无尽的下落。这是通往地狱的路吗？她向下望去，四周都是鲜花，无枝的、飘荡的、暧昧的、香甜的、大地的钻石般绽放的鲜花：玫瑰、郁金香、石竹、百合、栀子、紫藤，无数的鲜花，在周身飘荡。所有的故事都告诉她地狱与鲜花无缘，她显然不是去通往地狱的路上。那么她这是去往哪里？花儿们散发出它们独有的馥郁气息，不同的香味缠绕、拥抱、勾连，交织成莫扎特小夜曲般的轻盈音乐。她伸手去接花朵，却发觉自己的十根手指上亦开出了莫名的花，每一朵皆不同，每一朵皆艳丽无名。脚亦在变形，变成块茎状，脚趾皆成了根须，白而细，在风里轻轻舞动，似乎在寻找可以扎根的土壤。此时此刻，她如此渴望土壤，如人类渴望阳光与空气一样。

她怎么了？她没有死？她在变为一株植物的路上？

她无法回答这一切。她不知道自己是谁。她或许是固体，或许是液体，或许是一株植物，或许是一个女人。她唯一能确定的是，她并不是她所知道的那个自己。

图片为小岛文美绘画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