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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阵子我去了广西的一所学校，那里的学生大部分是父母出外打工的留守儿童。这种留守的状态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大概在幼儿园之前。与我同行的还有“立白健康幸福工程”的公益事业负责人及志愿者们。志愿者与孩子有亲密的互动，教孩子们唱歌跳舞，还为他们带去了幸福书包。
   我是心理咨询师，同时对留守儿童非常关注（自己的情结，本人曾经也算是准留守儿童），更想去了解他们的家庭。我选择了两个孩子的家访。我想知道这些留守儿童在家里的状况是怎样的，看怎样才能更好的帮助这些孩子。

  两个孩子，一个是6年级小明（化名），另一个5年级康康（化名）。小明的父亲在广州打工，母亲也很早就出去了，而且迄今为止全无音讯，所以母亲对小明存在着抛弃的行为。康康呢，父亲身体不好但还是在外面打工，母亲也是在另外一个城市打工，而且父母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好，所以父母双方对这个孩子的关注是比较差的。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许多留守儿童的背后，还存在着他们父母之间的婚姻问题和其它的家庭问题。
  两个孩子的共同点是他们都在自己的亲戚家长大，都是姑婆（爸爸的姑姑）抚养的。难怪两个孩子所呈现出来的东西，让我感觉看了以后特别吸引我。很多留守儿童，他们在无意识中间会散发出某些特质，这些特质让人很容易一眼就看到他们，渴望获得他人的关注，这也是他们内心需要的。这很符合精神分析理论，缺什么，无意识中会散发出来，会被他人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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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明（化名）是一个很有感召力的人，他在学校里表现出来的是超乎同龄孩子的成熟，他有一种领导的能力。这种领导力体现在课外活动时，他一呼，其他的小朋友就会跟他一起玩。但是当他一个人独自待着的时候，神情间的那种落寞我是能够感受得到的。
我与他交流时，感觉他回答问题很“官方”，所谓的“官方”就是超乎他年龄的一种成熟。他会主动地回答我所有的问题，但是这种回答都非常非常简短，不带情感。并且在回答问题时，他不会看着我，他会低着头。这跟他在操场上一呼百应的那种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小明的姑婆年龄蛮大了，姑婆女儿生了小表弟，才两岁，也在姑婆家同住。我观察到小明在进家门的时候比较拘束，也非常懂事，会帮助去安排座位，会去倒水。小表弟也特别喜欢跟这个表哥。
   在我与他姑婆聊天的时候，他在旁边非常地安静，这种安静甚至让我感觉好像这件事情跟他无关。谈话席间他也会给所有人一个礼貌的微笑，但他还是如此安静地坐在一个角落。
我想起在去他家的路上，有一个重要的细节：我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他用手抓着我搭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他没有抗拒，正相反，他蛮享受这种感觉。
  他蛮享受与一个年龄稍大的类似爸爸的男性之间的接触。爸爸在广州打工，对他的关注就是偶尔会打一个电话回去，一年难得见到一次。而且好像他爸爸的脾气不是很好，他妈妈的离开，给爸爸带来很大影响。这个年龄，对爸爸的渴望是很强烈的，同时他非常强烈的需要一个男性，让他产生认同，从男性的影响下，从一个小男孩开始向青春期过度，成为一个男人。可是，他爸爸无法给到他这些。爸爸情绪很糟糕，偶尔电话或者见面，也经常责骂他。
   小明1岁8个月的时候，妈妈就离开了，所以他内心中不知该如何去面对他的妈妈。我在家访时问过他这样一个问题：你有没有想过去找妈妈？他非常快速地摇了一下头，说不要。与此同时，小明姑婆也表示出了对他妈妈的愤怒情绪。
  家庭对孩子的影响非常大，家庭中抚养者对离开家庭的亲人的认知，会直接影响到孩子。这种影响就在于孩子必须要去认同家庭中间对于他妈妈的一个认知或者说一种感觉。小明是显露出一种悲伤的感觉。他说，其实他想过找妈妈，因为他想知道的是，他在妈妈心里边或者说在妈妈的眼睛里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为什么在他这么小的时候妈妈就要离开他。但是家里其他成员，似乎对他妈妈有敌意。当然，一个离家出走的女性，会受到家庭其他成员的否定和攻击，这在家庭结构中来说，是最正常和最常见的现象。
   听小明这样说，看到他得悲伤和无奈，我心里很难过。在深入交流下去，他慢慢愿意去袒露自己真是的情感和想法。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任何人都无法去改变历史。我只能试图去让他理解父母之间的事情是父母自己需要处理的，与他无关。在夫妻之间有冲突的家庭里，很多孩子会把父母吵架、打架或者说恶意攻击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这种压力也就是造成一个结果：为什么在一个冲突比较大的家庭里边出来的孩子相对来说比较自卑。
  我尽可能去帮他解释一些困惑。我告诉小明，爸爸对你态度不好，情绪有时候比较糟糕，他有他无法面对和解决的问题，也许爸爸有着做不好一个父亲的自责。那是一种无力感，或者一种挫折感。他是爱你的，但是，爱得方式有偏差。他很希望你能够理解他、体谅他，但你是否要去理解他、体谅他，这是你自己的权利。
  姑婆一直在夸奖这个孩子非常乖、非常懂事听话，在家里会做很多的家务。但那是因为他只能通过乖、懂事来获得一种存在的感觉或者自我价值的体验。很心疼他。
我们来看看这个孩子的心理状态吧。
  一方面他可能会去讨好或者取悦身边很多的人，让自己变得非常乖，满足别人对他的期望；但另一方面可能他内心深处对父母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怀有怨恨。这种怨恨会让他感觉到自己特别孤单，没有人保护，有时候会因为这样的怨恨而自责，这样的矛盾情感，很怕被别人看出来，又产生又一次的抛弃或者惩罚性的对待。于是他只能用自己的方式去保护自己，去防卫。他特别敏感，很在意别人的眼光，同时也担心别人会给他造成一些伤害，所以他自我保护的外壳会非常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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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来说说康康，这个5年级的孩子让我特别特别地心疼。
  蛮多的人可能第一眼会对他有一些讨厌。他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孩子，身上弄得脏兮兮，还会有一些些伤痕，对人也不会热情回应。老师还说他经常和同学发生冲突。观察他于其他孩子一起活动的时候，他经常被边缘化，似乎蛮多孩子不愿意和他玩。
  他是跟姑婆一家生活在一起，姑婆为了养家，很大年纪了还要每天工作12个小时。家里的环境可以用破败来形容，脏、乱、差，我们甚至找不到一个落脚点。就是这样由一个80多岁的婆婆，一对60岁但很显老的夫妻和一个11岁的孩子组成的家庭。
  康康姑婆告诉我，康康在家里基本不吃菜，只吃白饭。在回到家后就努力地做各种事，很少能见到他笑，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脾气很倔强。
  姑婆也说她对这个孩子要求很高，原因是，如果没有带好康康，她怕对不起孩子的爸爸妈妈，心里有一份责任。
  她对这个孩子的要求几近苛刻，孩子长到现在（小学5年级）竟然从来没有过零花钱，没错，是从来没有过，哪怕一块钱。对于康康的学习非常严厉，对于康康经常和人发生冲突，她经常责骂康康，并且要求康康不要惹是生非，从来不问康康为什么和人发生冲突。康康的委屈，可想而知，他几乎没有他的支持系统。
  姑婆的观点是要让他从小学会如何去面对惨淡的人生，我们是穷人啊，我们不应该有好的生活，你就应该是这个样子。是，康康姑婆确实正在尽一份抚养者和照顾者的责任，但她同时也极大地限制了孩子。她对孩子的影响真的太大，大到以致这个孩子也许将来不知该如何去面对社会，面对其他人。
  康康总是给我这样的感觉：他是一个孤儿。也许这感觉是来自于他身边所有的关系模式，可能他感受不到身边人的关心对他是一种支持。确实，康康姑婆给大家的感觉是非常严厉的，虽然抚养他，但是对他要求特别高，却完全忽视，根本无心也无力去关注康康内心的感受。康康在一个几乎被完全忽略的环境中成长。
  班主任告诉我，康康在学校经常跟别人产生冲突，也经常打架。可是在我看来，打架一定是他的正当防卫，因为他感受到了外界的一些可能不那么善意的眼光，只是他过于敏感，也太过自我保护。越是被忽略的孩子，很自卑的孩子，自尊心会特别强，无法容忍他人对自己的不尊重，哪怕一个眼神。同时，他们内心需要绝对公平，对于他们认为不公平的事，在他们看来，那就是针对他们的不屑和鄙视。
  讲到父母的时候，他哭了。我问他：“你对你爸爸妈妈有一个什么样的期望？” 他说：“我特别渴望我的爸爸妈妈能够一起来陪一下我，有一些时间，我跟他们一起去逛逛公园，甚至看场电影。”康康长这么大没进过电影院，更别说是爸爸妈妈陪着他。看到他如此的家庭经济状况，看到他内心深处一些无法言说的感受，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帮助他，在跟他交流时我沉默了好几次，但是整个过程，很沉重。他对我心理的冲击很大，甚至超过很多我的来访者带给我的体会。
  在离开时我说拥抱一下，我把他搂在怀里，能感受到他是紧紧抱着我，好像生怕我离开。他的孤单，被爱的匮乏，让我很心痛，并极力忍住自己的情绪。之想这个拥抱能够长久一点，让他更多感受来自一个父亲的拥抱。
  第二天我去学校，看到他时跟他打招呼，他看到我，便主动跑过来。似乎我们之间的距离亲近好多。我说抱一下吧，他还是那样紧紧地抱着我。
  分离的创伤、别人对他的忽略或不屑——他认为的不屑、鄙视——可能已经深深地植入他的内心， 所以他并不认为别人会真的关注他，爱护他，拥抱他。所以这个真诚的拥抱，让他觉得弥足珍贵。在我要离开的时候，特意去找他，和他告别，并鼓励他能够好好学习，爱护自己，我会和他保持联系的。对于这样的孩子，告别很重要，告诉他们未来可能会怎样，也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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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们其他人能够看到这些孩子内心的需要及渴望，并且能够给予一点点满足，就会在孩子心里播下一颗爱的种子，让他们体验到爱。这颗种子可以让他们去认识到自己的价值。用一种有价值的感受去融入社会和人际关系，对他们来说意义深远、悠长。
 用心去了解他们，真诚地去关心他们，他们能感受到。孩子们要的并不多，他们不需要同情和可怜，他们要的是真诚的尊重和看见他们的存在。正如“立白健康幸福工程”的公益事业负责人所说，对孩子们的关爱更多地要通过与他们之间真诚的互动与交流，才能真正体现爱与尊重。与孩子们多几次深入的交流，多几个简单的拥抱，也许就会从根本上温暖留守儿童那一颗颗孤单封闭的心。
图片来自小朋友们画的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