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年迈》之

                      摔之忧

昨天送父亲去岙底表姐家（我大姑的女儿，父亲的外甥女）作客。说好今天上午早点去接的。怎么早？父亲用手拍拍我的衣服说：“你九点钟好来接了！”我问为什么那么早？他说：“我还去城里玩！”

   九点的时候我醒来了，在床上想：至于这么早吗？想到父亲说的理由是要去城里玩，我笑了起来。然后我又睡了会，然后上QQ收菜，打开微博查看。直到妻子把早餐（榨面：雪里蕻炒冬笋，豆腐皮，煮鸡蛋丝，煎豆腐，青蒜炒鸭胗）端到床上吃完，然后慢慢悠悠起床。快十点四十分了。

   敲表姐家门时，就听见表姐在屋里说“来了呢”！一开门我傻了眼，没见父亲的身影？？？表姐说父亲十点钟就走了，怎么拉也拉不住。然后一边跟我说话她一边掏出黄色的小包包来，一边摸来摸去摸拉锁。我知道她拿给女儿压岁钱，就赶紧说我走了，我得去路上找父亲。表姐与表姐夫非得让我吃了中午饭走，我说不行，不行。一边说一边跑了。表姐与表姐夫在后面追我。我一边回头摆手不让他们追，一边往车子跑。表姐与表姐夫起先看追不上我了，慢了下来。看我上车的动车有点慢，就又快速追过来，表姐夫都猫下腰来追了，我看着心里一阵难受。这好好的正月里走亲戚的，这个样子，倒反而让这两位长辈伤感了。但为了不收他们的压岁钱，我还是狠狠心发动了车子，一边打轮，一边对女儿说：“盼，把车窗摇下来，快打个招呼！”

   每一个路口没有父亲的身影。给二弟打电话，说父亲没有到。

   赶到西站，叫女儿与妻子快去找父亲。过了一会儿，二弟来电话说父亲到了。

   到二弟楼下，我叫女儿与妻子先上去，看看父亲有没有生气。

   女儿在电话里说：“上来吧，爷爷没有生气。”

   我不相信她的话，追问说：“爷爷怎么个没有生气法？”

   女儿说：“爹，他是你的爹呀，你想像下他不生气的样子不就行了？”

   我说：“少废话，说，爷爷怎么个不生气样？”

   女儿说：“他看见我就笑眯眯的啦，你说他生气了吗？”

   我一口气跑上楼，二弟家的门开着，屋里笑声一阵又一阵。我拍拍了父亲的衣服问：“怎么一个人回城了？”

   父亲说：“我等等你不来，以为你有事情不来接我了！”

   我说：“我说好来接是一定会来接的呀！”

   父亲说：“我是在路口等你呀，等到十一点还不来，才坐车的。”

   我一时无话。

   父亲脸上的笑容仍然无法抹去我内心的恐慌。父亲已经八十二高龄了，就在前天，因为要去给百步的小叔祝八十大寿，特意穿戴一新，鞋也换了一双新皮底暖鞋。不想，在下楼时，鞋底的鞋齿卡住了楼梯的缝隙，滚下楼梯，摔在了地上。万幸呀，父亲的头没有撞到板壁上。要知道，我家的楼梯与板壁之间不足一尺，尽管父亲的身材瘦小，唯一不受伤的姿势是直着摔在楼梯与板壁之间。万幸吧，父亲真的没有遭受厄难，只是两个手指被碰痛，一时无法动弹。

   父亲现在就又伸了伸那两个受伤的手指，动了动，再动了动，笑着说：“今天这两个手指头会动了，痛也不痛了。”

   我注意到父亲不时地会弹动下这受伤的两个手指头。有时面无表情，有时会笑一笑。有时只是自顾自地看着自己快好起来的两着手指头，弹动着，有时他会边弹着边看看眼前的儿孙子女。有时，他能看见他们在看他，有时，他看见他们都欢腾地说说笑笑，没有看着他。我看父亲的时候他没有看见我在看他弹动着那两个手指头，直到他看到我看着他，他弹动着两个手指头对我笑起来。

   在二弟家吃完饭，把父亲送到挂帘山二姐家。下楼的时候，女儿拉着父亲的手说：“爷爷，你慢点走！”父亲说：“没事的，不用拉着我！”女儿说：“你昨天下楼时不是差点要摔倒了呀！”父亲说：“昨天是鞋没有穿熟之过呀，今天穿熟了的，也走得小心点了，不会摔到的！”

    下二弟家楼道时也差点摔到，父亲脚上的鞋真是个问题。

   小心！！！！小心点！！！！我听见父亲说的这几个字，又想起十多年前的事，父亲去我老丈人家作客，下楼梯时，一脚踩空，直直地摔了下来——老丈人家的楼梯是折尺式的，我刚好站在折拐的地方，一伸手，把摔下来的父亲给接住了。小心，小心点。十年前父亲摔过，万幸被我接住了，这些年，父亲断断续续还摔过几次，今年正月，父亲又摔了。

   小心，小心点，小心，小心点。。。。。。

   吃过晚饭，我与女儿妻子把父亲送回了乡下，陪父亲去大姐家取了钥匙，陪父亲到家。帮他打开锁，打开灯。灯光，屋里的陈设，父亲的走动，这个家的一切我熟悉如常。

   然后，这屋里响起我们与父亲的告别声！小心，小心点！耳边仍然响着父亲下楼梯的话音。父亲说对我说过：你爷爷活到了九十二，我也会活到的。

   这是我听见父亲对自己生命与生活智慧最自信的豪言壮语。他一定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