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的夏天,母亲走了。在春天,我们就知道母亲要走了,她得的是结肠癌。我们没有告诉她真实的病情,也没有告诉父亲她真实的病情。医生说,母亲最多只能活四到八个月的时间,母亲真的只活了四个月,于农历五月二十二日,公元二00七年七月六日那天走了。
母亲病重其间,我从北京回到过老家二次。第一次我只在家待了三天。母亲从杭州看病回家后,一直就休养在家里,没有接任何治疗,只用利尿片给她导尿。母亲的病况容易发热,就不时地用退烧药为她退热。母亲的睡眠状态极差,腹水胀,尿感随时袭来,却常常拉不了多少。腰肌酸痛,父亲几乎一天中要给她揉二十几次。起床下楼都要父亲相抚。白天还好,夜里真是苦了父亲。吃饭也是,因为内火,母亲极度渴望喝水,可是,喝多了不行呀,父亲就控制着,给她倒一点点服药用的开水,粥煲得糊糊的。母亲很喜欢吃方便面,父亲也烧得只留一口汤。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天天喊着要见我,说再不回家,是见不着我了。我便回了一次家,是作着见母亲最后一面的打算的,因为,公司在三四月份是特别的忙,我又不是老板,无法自主地安排时间。第二次回家是二弟打电话来说,母亲不行了,让我赶紧回家。我就立刻回家了。回家没几天,母亲说,肚子实在胀得难受了,能不能想想办法。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抽腹水。我们把母亲送到了县新康医院。抽了腹水后,母亲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进食也多了些。然后,母亲就嚷嚷要回家了。我们知道,一回家,腹水就马上会胀得她难受,我们正常人就是憋一泡尿也憋不住,何况母亲的腹水。其实,把她送到医院里来,就是不想让她在最后的日子里活得跟煎熬一样。我们姐妹几个都无法放下手头的活计,商量着为母亲请一个保姆,母亲坚决不同意。我在那个夜里,抚着母亲发烫又发胀的肚子(因为内热,母亲的肚子上常常盖着一块毛巾,我们把毛巾在卫生间里用长诏水库冰凉的自来水浸湿,盖在上面)做母亲的思想工作,母亲总算同意了。可是,母亲第二天又不同意了。没办法,我们兄弟姐妹只能轮流照顾她,二个阿姨也不时地来替我们几天或是几夜。
母亲住院的那几天里,恰逢女儿中考,成绩出来后不是很理想,县第二所高中澄潭中学择校分还差三分。要说女儿的成绩相比于她平时的成绩,应该说是考得理想的了,虽然澄潭中学没得上,鼓山中学的录取分数线还是绰绰有余的。女儿没有填报鼓山中学任何志愿,,人能读澄潭中学,按往年的惯例,择校读澄潭中学走走关系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可是,由于新昌中学的招生计划打乱了近百十来名优秀学生无学可上,学生的家长就去县府要说法,闹得不可开交,一时,招生情况一派乱象。教育局在没有安抚好这批学生前,像我女儿这样的学生也就被逼上了无学可上、而且是自作自受的死路。那段时间,我在母亲的病床前急得似热锅上的蚂蚁,母亲看见眼里,也急在心里。我的焦急心情,给了母亲臣大的不安。
女儿的学校一落实,我想在家一待二十几天了,看母亲的身体一时半会儿也没有问题,我跟家里人商量,我先回北京待几天,安排好事再回来。家人都觉得可以,就定下我回北京一趟。我对母亲说,我要回北京了,你安心养病,会好起来的。母亲说,你去吧,不要担心我,我会好起来的。这话本来是我们用来安慰母亲的,这是一句谎言,这几个月来一直挂在我们嘴上的谎言,居然要母亲来安慰我了。
回北京才一个星期,母亲就走了。母亲是家里过世的。母亲过世的前一天,她对我妻子说,要让她回家,再不回家是要死在医院里了。她说,她不想死在医院里,她要回家。妻子打电话给我,说母亲想回家。我说不行,我在医院照看她的几天时间里,母亲也好几次提出要回家,我就没有同意。可是,妻子又打电话来说,母亲说,如果不让她回家,她就一头在墙上撞死。我没法只好同意了。
母亲对妻子说,给村里的大姐夫打个电话,在村口上烧几堆稻草,还说,把床铺到楼下来,让姐夫在床板上填些稻草。姐夫说,天气太热。母亲说,可以少点。
那天,大姐从山上摘烟叶回来,到我家看母亲。父亲正给母亲浸脚(在最后的日子里,母亲总是要用这样的方式来降低发热),母亲大概不太合意,很大声地数落着父亲。大姐就回家去吃了一个八宝粥,因为她还没有吃早饭呢。母亲坐着,没多大一会儿说,太累,坐不住。父亲说,你把头靠在我的肩上。父亲就把母亲抚了起来,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肩上。父亲说,听得母亲把了三个噎嗝,母亲的身子就软了一下,掰过母亲一看,母亲双眼翻白,长大着嘴走了。
母亲走了,我不时地回忆着最后一次离开母亲的一些情形,我从新康医院门口的那个转身,我坐在火车上看那张《环球时报》,里面有一篇文章,说火车的理论速度可以达二万五千公里。现在,母亲走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没有任何工具可以到达。所以,我只能在这样一个冬天的早晨,让二弟给我撑着伞,替我母亲打扫坟茔。然后,匆匆地回到县城,然而,回到北京。坐在电脑前,为母亲写一首无用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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