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的“野合”抑或偷情

 

——先人爱情系列之一

 

李恒昌

 

 

孔子的父亲孔纥似乎天生注定是一个礼教的叛逆者，尤其是当他面对爱情的时候。他的一生总是在背叛社会俗约而成的一些东西，有时也背叛自己，但他从未背叛爱情。在那块古老的土地上，他把仅仅属于两个人的爱情演绎得惊天动地。即使背上“野合”的罪名，他也义无反顾，在所不惜。

 

他的人生，有着与一般人不同的轨迹，好像上苍对他的安排也很有意义。他出生于一个贵族世家，年轻的时候，家道非常殷实，也颇有一些名望。他长相英武，身高八尺，宽也八尺，性格刚强，曾勇猛一时，征战沙场，立下过战功。然而，后来的岁月，突然有一天，他的家族像魔鬼附体，从此风光不再。他的人生之旅，突然拐了一个弯儿，带他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

 

为了生存的需要，他不得不改变或者说背叛自己，隐姓埋名，过俗常生活。在这个叫昌平乡陬邑的地方，他开始度过人生中最暗淡无光，甚至最心灰意冷的岁月。膝下九个女儿嗷嗷乱叫，一个跛足儿子更是目光呆滞，而自己的老婆和小妾根本不了解他在想些什么。所有的荣耀和辉煌都消逝了，所有的青春和意气都远去了，剩下的是他的失意、无奈和叹息。

 

大概60岁那年，孔纥再也不能忍受下去了，他走上了背叛的道路，他要背叛自己的妻妾和孩子，他准备离家出走，走得越远越好，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地方，去净净心，透透气。当时，他的这一举动，没有后来自己的儿子孔丘周游列国的目的，只有俄罗斯世人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寻求精神家园的相似动机。

 

他当然知道，这一去，等待自己的是什么。不过，他想，即便是风餐露宿，衣不遮体，最后饿死街头，自己也绝不会后悔。因为，长久压抑的空气，让他心意已决。只是，临行前，他突然感到，好像缺一样陪伴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他自己也想不清楚，说不清楚。现在看来，他需要的是一个真正的知音，一个心灵相通的伴侣。

 

事情就是这样，就像有些故事，你知道开头，却无从把握结局。因为一个很特殊的原因，孔纥的远行计划最终落空了。这一切，只因为他邂逅了一个美丽的女人，不，严格意义上讲，应该是个女孩。那年，按照传统的说法，她还是一个未行“初笄之礼” 的妙龄少女，孔纥看到的是一个豆蔻年华。

 

阳春时节，燕子衔着春风飞来，碧绿的芳草迎风起舞。土地平旷，陌上青青，金黄色的油菜花香醉人。伟大而平凡的祖先们在田间躬耕，如怨如痴的歌声弥漫四野。孔纥身背行囊，在乡间小路上行走，走得是那么坚决而又怅然。这时候，偶然一阵风，迎面走来三个女孩。她们穿着同样清新的细花衣衫，长得非常相象，也非常漂亮，一个个清明秀丽。

 

看到对面来了个长者，三个女孩低下头，让位于路边。当孔纥经过身旁的时候，站在最后面个头最小的女孩不经意间抬起了头。那一刻，孔纥的目光，正好与她的目光相遇。四目相对，孔纥看到，那女孩的眸子，像一池碧水，是那样清澈，摄人心魄。很快，女孩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牵起前面女孩的手，匆忙离开。

 

年长的孔纥，似乎像被雷电击过，傻傻地站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去。那时候，他忽然明白，自己多年寻找的东西，究竟在哪里。他有些魂不守舍，步履开始变得沉重和艰难。围着那片田地，他拐了三个弯，又转了两个圈。最终，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悄悄回到家里。

 

自那以后，孔纥的生活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他分不清黑白，也不知道饥困。他的意识，时常进入漫游状态。在思绪和梦游抵达的地方，最常见的是那个路口。在他脑海的光盘里，时常闪烁那双小鹿一样的眼睛。他对自己的变化感到疑惑和不解。他曾自问，老天，我这是怎么了？居然如此不可思议。

 

大约十天过后，孔纥对自己的行为作出了令自己感到满意的解释。他想，爱，本身就不可理喻。既然不可理喻，那就不可理喻到底。他再三打听，终于得知女孩子身在何处，是谁家的女儿。最终，60岁的他做出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他要把那个女孩子娶进家门，让她做自己今生的知己。要达成现实，困难可想而知，但孔纥决心，即便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孔纥一见钟情的女孩，姓颜，名征在，是附近村庄颜家的三女儿。她是一个百合花一样的女孩，白纸一般圣洁，水一样柔情，鲜花一般美丽。事实上，当她的目光与孔纥的目光相遇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发生了从未有过的惊悸。她简直被孔纥的眼神惊呆了，那是怎样一双眼睛啊，那样忧郁，那样充满诗意。从孔纥的眼睛里，小小的她，找到了一生的依托，心灵的所系。

 

当孔纥冲破家庭和朋友的羁绊，托人到颜家提亲的时候，征在的父母和两个姐姐回绝得异常坚决。这时候，小小的征在站了起来，她脸色通红地对爸爸说：我愿意嫁给他！爸爸说：你要嫁给他？他比我还要大！你知道吗？我绝对不允许你嫁给他，除非我死了！就这样，一部爱的传奇，还没开始，似乎就要结束。

 

白日的喧杂开始平息，渐渐转入静谧。落日和余晖呈现出微暖的橘黄，仿佛带着神赐的福意在天际散落，尼丘山深锁在云絮和云缕的绛红气息里。那个虔诚的女子，跪在山坡上，向天地悄悄诉说着内心的秘密。人都说，幸福是一个秘密。可是，她不知道，自己的幸福究竟在哪里？

 

是你？是你！当女子起身准备回家的时候，她再一次碰到了孔纥的目光。你为何一个人在这里？她告诉他，我在这里祈祷，祈祷上苍允许我们在一起。我这么老，你不嫌弃吗？她回答：我的梦告诉我，我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孔纥伸开双臂，把她紧紧地搂在怀里。她没有阻挡，像离家出走的孤儿，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墙壁。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天空风云变幻。风吹来无数云朵，伟大的“野合”自那一刻开始。他们喘息着共同的喘息，呼出同样的热气。孔纥的身体，像威武的勇士，抵达她的心底，破解她处女地的秘密。激情、欢愉，他们共同演唱一曲人性美的壮歌。当灵与肉的搏斗到达极致，一道闪电袭来，电光的末梢直接融入尼丘山的土地，天地顿时一片苍白，一阵惊天动地般的炸雷响过。孔纥和他百合花一样的女人，像一团烂泥，瘫软在暴雨如注的山坡上。

 

苍天窥见了他们野合的秘密，远处的行人发现了他们野合的踪迹。于是，一切变得不再是秘密，一切都变得简单而富有深意。原本坚持的父母，不再坚持；孔纥和征在的坚持，换来了他们最盼望的东西。那年秋天，孔纥如愿把征在娶进了家门。那是一个非常平凡的日子，天空有些昏暗。因为征在的到来，一切都变得波光荡漾。

 

孔纥原本只想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没想到，上苍给他们的“野合”一个特殊的奖励。随着征在腹部的日益隆起，孔家即将诞生一个伟大的奇迹。闲来无事的时候，征在问孔纥：你希望咱们的孩子，将来怎样？孔纥说，我希望他是一个性情中人，过平淡生活。孔纥随之问征在：你有什么希望？征在眼里放射着动人的光彩：我希望，他像你一样！

 

公元前511年，夕阳西下，倦鸟归林。孔纥倚门而立，望着院子里即将盛开的女人，他跑到院子里歌之蹈之：百合花一样的女人，你是我的爱，我的生命，我的意义——在孔纥的歌声中，征在临盆了，谁也想不到，她生下的居然是一个“圣人”！

 

当今时代，人类文明不断受到新的挑战和冲击。此时此刻，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回望历史，试图从孔圣人的教诲中寻找答案，以致孔学研究方兴未艾，各种祭孔活动层出不穷。然而，对于孔圣人的缔造者——孔纥和征在，人们却缺乏最基本的了解和研究。这种功利主义现象，只能是一种无源之水，最终必会干枯！

 

最善于叛逆、最不守礼教、最忠于爱情的孔纥生下的却是一个最主张礼仪、克己复礼、轻视爱情的圣人，这是怎样一种生命轮回的悖论！孔纥为爱而生，但是他并不是为生而爱。透过孔纥和征在伟大的野合或偷情，我们可以得出如斯结论。

 

2008年8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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