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穿鞋就出了门（之十二）
——长篇小说《鬼魂阿锤》第15章暨《财神的宝库》第130章

童牧野

杨洋荣死了。尸体横陈于火灾现场。
相关部门，联合对火灾现场，及时严密调查。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消防队火灾痕迹专家，初步认定这场火灾是人为的纵火。一查就查到了现场有5处验出汽油助燃的残留痕迹。保险公司反诈赔调查员，初步认定这场火灾所造成的羊绒仓库的损失，不能排除投保者故意纵火而向保险公司诈赔的嫌疑。刑警大队命案组刑警，初步认定杨洋荣之死，不是自杀，不是他杀，而是死于意外事故。
鬼魂阿锤及其跟班众鬼，也在火灾废墟周围徘徊巡视。暗中欣赏着上述诸位专家、调查员、刑警的细致工作。十分佩服他们能够迅速得出相当逼近真实情况的初步结论。
杨洋荣临死前24小时的一举一动，早已在鬼魂阿锤及其跟班众鬼的监控之中。
杨洋荣死后的亡灵，被引渡到阴曹地府，也已由阿锤手下的小喽罗，十分麻利地完成。
杨洋荣生前做羊绒制品生意，头几年很顺利，从国内外收购优质羊绒，加工成高档的羊绒衫、羊绒大衣等羊绒制品，再销往国内外。
生意越做越大之后，发现被这个大生意套住了。羊绒原材料在涨价，羊绒衫、羊绒大衣等羊绒制品在跌价，他的利润空间越来越小。同行竞争越来越厉害。
梅川谐劝杨洋荣不要在羊绒制品行当这一棵树上吊死，快些腾出点资金，炒炒股票，另开活路。
梅川谐最有说服力的一招，就是当着杨洋荣的面，打开笔记本电脑，连上互联网，用Google搜索“羊绒”这个词，居然出现183万项含有“羊绒”这个词的网页。其中很多很多，都是全国、全球无数家羊绒制品企业的羊绒制品的供货信息，产品的牌子、型号、尺寸、颜色、规格、标价……那信息，铺天盖地。
同时，也意味着来自五湖四海的激烈竞争。羊绒制品企业之多，使得有限的羊绒原料被它们抬价抬上去了。羊绒制品企业之多，又使得他们争相倾销那供过于求的羊绒制品，把终极成品的价格杀价杀下来了。
实力雄厚一点的上市公司，尚能靠股民投资，耗股民的股票认购款还没耗尽的，尚能支撑，尚有薄利可图。
而像杨洋荣这样的私企老板，来不及把企业变成中小企业板的上市公司，已经越来越做不出体面的业绩报告。至于发股票筹资，远水不解近渴啦。资金早就捉襟见肘。只好通过种种渠道，甚至放胆贿赂，千方百计，从银行贷款。
他那后来被大火焚毁的羊绒仓库，就是曾经拼命往高估价，用来向银行抵押贷款。贷的是巨款。当初号称单位重量或单位体积的澳大利亚进口优质羊绒原料，比单位重量或单位体积的黄金，还贵多少多少，给银行信贷员的感觉是，这仓库装满羊绒，等于装满黄金，那是很值钱的抵押物。
后来，他又向保险公司，投保了羊绒仓库及其所有仓储物的高价财产险，特别是火灾损失险。保险代理员为自己拉到这笔大生意、享受高提成而喜笑颜开：“是啊，这些羊绒，软黄金嘛，保险保了，才更放心啦。”
贷来的巨款，杨洋荣交给梅川谐。委托理财。炒股。梅川谐号称自己调研过、看中的好股票，任何时候，任何高价，买进都是正确的。所以把这钱，全都高价买成了她心目中的好股票。而且是只买不卖。
但是，杨洋荣的贷款是有到期日的，需要到期还给银行，以后再借好商量。然而，梅川谐却有苦衷，那股票套牢了，如果巨量割肉，恐怕会连续跌停。所以想请杨洋荣另外周转资金克服克服。
梅川谐说，这股票，挺到某年某月，必然如何如何，说得杨洋荣都抱了侥幸心理。
杨洋荣本来可以要求梅川谐严格按时还钱来，哪怕割肉也绝不拖延。
但现在还是愿意再信梅川谐一回。何况电台、电视台等传媒，一个劲地说这股市如何牛，说任何回调都是暂时的。总不至于，在回调的最低位，就含恨出局了吧？
杨洋荣动起了歪脑筋。在银行提醒他不要忘了本月底还款时，他想一把火烧了羊绒仓库，然后向保险公司申请理赔，用赔款还银行的贷款。
这样，他放在梅川谐那儿的套牢巨款，就信梅川谐，抱她个长线金娃娃。
然而，火烧羊绒仓库，谈何容易。首先，得把工作态度极为认真负责的仓库昼夜值班员阚德严先生，给解聘了。宁可多付点遣散费，打发走。私下推心置腹对他说，企业撑不下去了，忍痛遣散。以后企业日子好过了，不会忘了优先招回他，如果那时他还愿意回来的话。
杨洋荣让他的心腹会计，也就是他的侄女杨咩咩小姐，临时兼任仓库的夜班看守。杨洋荣这种利令智昏的人事安排，后来都成了消防局、保险公司、刑警大队的破案疑点、破案线索。
而杨洋荣生前还自作聪明地想：火灾后，可能会苦了阚德严，警方会不会怀疑是他被辞退后报复纵火啊？会不会拿他讯问不止？当然，烧得啥痕迹也没有，根本看不出一丝纵火痕迹，警方倒也拿阚德严没办法，最终也不会冤枉那个无辜的老好人。
杨洋荣的纵火计划，并没有隐瞒杨咩咩小姐。因为这一切，不仅逃不过她的眼睛，也需要她的全面配合。
首先，为了追求利益最大化，杨洋荣把仓库里的羊绒，绝大多数都悄悄运出去卖了。这又是他的蠢举。保险公司、刑警大队后来联合追查企业资金帐目、杨洋荣私人资金帐目，从那来往资金走向，顺藤摸瓜，把仓库里可能存放过的羊绒的最终去向、最终归宿，摸得清清楚楚。查明那被焚烧的仓库，其实已经大半腾空。
连那些本来堆在仓库一时杀价也卖不掉的羊绒制品，也被杨洋荣另外租借他人仓库，尽量择优转移出去，临时寄存。辛辛苦苦最终算总账没怎么赚钱反而亏钱的杨洋荣老板，此时真是一针一线都尽量节省啊。这些节省下来的针针线线、羊绒衫、羊绒大衣，最终都连接成无声而有力的证据铁链，锁定他的纵火罪、骗保罪。
杨洋荣把平常开轿车用的汽油，整桶拎进仓库。泼洒汽油之前，百感交集，毕竟这样做，有着深深的负罪感。何况，这个仓库，曾经也伴随着他昔日的发家史。烧了怪不忍心的。
他对杨咩咩小姐说：“你可以号称值班值到半夜，肚子饿了，现在就骑自行车去那边灯火通明处的夜排挡，慢慢吃夜宵，吃完再买再吃，向摊主问这问那，给他们留一个此处火灾时，你不在火灾现场的印象、人证。然后，看到这边大火映天红时，再惊惊诧诧，再报火警。”
杨咩咩本想劝长辈杨洋荣放弃这种纵火的犯罪念头。但又害怕，怕对方在黑道年久根深。怕对方不仅不听，还六亲不认，一不做、二不休地杀了自己灭口。
那个在仓库临时值白天班的杨冲锋，是杨洋荣的铁杆心腹司机兼平时敢为老板冲锋陷阵的打手，眼露凶光。刚才杨咩咩仿佛瞥见，杨冲锋正在仓库外的街角暗处抽烟，为老板望风呢。
何况老板出此下策，步此深渊，自己平常从企业的会计帐目，早已预感到他的黔驴技穷、穷途末路。
所以老板杨洋荣的这种亲自铤而走险的狗急跳墙之举，劝是没法劝的。他能做得天衣无缝，蒙混过关，杨咩咩小姐也就不咩咩，不吭声。何况他烧的是自己的财产，当然诈的是保险公司的理赔。不过不是杀人。
但是，如果他纵火纵得破绽百出，被警方拘为嫌犯，只要警方前来向自己调查，自己只好咩咩到底，把自己知道的统统说出来，积极提供证据，立功赎罪，争取警方、检察院、法院的宽大处理。
那时也不怕不是枪毙就是无期的前老板了。犯这种纵火的死罪，是不会有机会出狱报复的。而杨冲锋，恐怕也经不起警方的心理攻势。老板没垮，他为老板卖命，老板垮台，自保无效，恐怕也树倒猢狲散啦。
然而后来的一切，完全出乎杨洋荣、杨冲锋、杨咩咩的预料。
杨咩咩的第二碗夜宵还没完全撑下去，已经看到远方仓库那个方向，有火光，有浓烟。那火光、那浓烟，在月夜、星光之下，蒸腾着一种死神的诡秘氛围。
心脏突突跳的杨咩咩，还没来得及打电话报火警，好像已经有其他更敏捷的周边居民，怕大火蔓延，而火速报了火警。消防车在几分钟后风驰电掣而来。火灾在半小时内被彻底扑灭。
让鬼魂阿锤及其跟班众鬼看了哈哈大笑的是：杨洋荣、杨冲锋是那么认真地在仓库里的东、南、西、北、中，总共5个地方，浇了汽油，汽油的蒸汽，弥漫在整个仓库。杨洋荣吩咐杨冲锋提走空油桶，去外面街上的轿车里等他。杨洋荣谨慎地点燃一本时装杂志，预备用它逐个引燃那5处汽油浇洒之物。说时迟，那时快，弥漫在空气中的恰到易爆之浓度的汽油蒸汽，猛烈爆炸了。
爆炸冲击波，让仓库的所有天窗玻璃，都向外炸飞。同时把杨洋荣炸飞、撞向仓库的门框。然后，迅速窜来的大火，烧烂了他的呼吸道和双肺，也烧烂了他的脸，烧光了他的衣裤。
当他惊呆的目光，伴随麻木的亡灵，被火舌推出仓库的门外，他看到了鬼魂阿锤及其跟班众鬼的夹道迎候。看到了杨冲锋犹犹豫豫地启动轿车并逃离现场，这个铁杆心腹，并没有冲入火场去救出自己的光屁股焦尸。
杨洋荣的亡灵，回眸远眺火灾现场自己那具血糊糊、黑乎乎的尸体，听到远远呼啸而来的消防车，断断续续地哀叹道：“完了。完了。保险公司拒赔。银行追债逼债。必然追到梅川谐那里。那笔挪作购股的套牢巨款。那些股票的限时平仓。鸡飞蛋打。偷鸡不着。何止蚀把米。蚀了命哟。痛，痛，痛……”

word02472.130《没穿鞋就出了门（之十二）——长篇小说〈鬼魂阿锤〉第15章暨〈财神的宝库〉第130章》童牧野作于2006年8月18日。发表在：《金融投资报》2006年8月19日3148期11页。《后现代派小说家童牧野》博客网页2006年8月27日《童牧野小说集1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