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德曼文体和菲德曼走势

——长篇小说《财神的宝库》第16章

 

童牧野

 

“在文学中，绝大多数人最不喜欢的无规无矩的文体，叫做菲德曼文体。在股市中，绝大多数人最猜不透的内幕重重的走势，叫做菲德曼走势。”财神爷爷如是说。

这话，我是头一回听说。您过去也没听说过吧？

那么，今天，就请财神爷爷给我们上一课吧。

财神爷爷捧出一本黑、黄两色封面的精装本小说《要就要不要拉倒》（Take It Or Leave It），对我说：“凡是想写长篇小说的人，最好知道一下这本小说。凡是天天都想着要预测股市的人，最好也知道一下这本小说。”

我接过这本译林出版社2003年11月（恰好是中国股市本轮行情的起始之月）出版的这本长篇小说，细细翻阅，字数倒有30多万字，全书几百页，全都没有标明页码，作者雷蒙德·菲德曼（Raymond Federman）号称“把自己从现实主义小说那些老掉牙的过时的传统模式中解放出来”。

于是，传统的长篇小说有页码，他这本长篇小说则没有页码，爱从哪一页开始看，都行。

顺着往后看，逆着往前看，都行。

反正这本小说的最大特点是前言不搭后语，越是页码无序，前言不搭后语的效果越强烈。

传统的长篇小说有众多人物、有一连串故事，他这本长篇小说则几乎没啥人物、几乎没啥故事。

光有一个“我”的或梦或醒的内心活动、断断续续的自言自语、惊世骇俗的粗话脏话。

为了加强“我”的近乎精神错乱的艺术效果，整本小说的字体，有意弄成忽大忽小、忽粗忽细、忽高忽扁。而且段落、空行的变化，随心所欲，不遵循任何规矩。

当他叙述什么东西比方说股票价格“掉下去了”，那段文字也就印成下述模样

掉

下

去

了。

当他描写什么东西比方说股票价格“又是反抽、又是颤抖”，那几个字也是印成来回抽筋、上下颤抖、支离破碎的模样，甚至这一行会有几个裂变的字，跃跃欲试地几乎蹦到上一行去，以至上一行文字被迫歪斜地让出一点位置。

小说是这样抨击美国的某些股评家的：“来自四面八方一声声的喊叫疯狂的手势尖利的声调永远把他那张嘴封上永远^$#%*&……”

整本小说常常故意整页、整页地丢失正常的标点符号，却夹杂了许多类似乱码的怪诞字符。

小说还这样描写美国股民用脚投票时的心态：“失败的开端。给我上足了发条。好一帮狗娘养的！在那么多股票上涨以后！这种臭狗屎我干吗要买它！让它们糜烂到终点。我干吗被搞得那么兴奋？在我费力持仓这么多，辛苦走到这一步，现在他们把事情搞砸了。我真想离开这鬼市场，立马就走。让他们另请一个蠢货来接盘……”

看到这里，我对财神爷爷说：“如果这本书也能称之为长篇小说，那么全国股民几乎每人都能写出一本来。”

财神爷爷笑道：“这本小说，好就好在很下里巴人。它能给文坛后起之秀无比的自信。原来写长篇小说可以不需要太讲究，不需要太精致，不需要安排人物命运，不需要设计故事情节，不需要整理章节段落，不需要注意词语文雅，不需要在乎标点符号，甚至不需要写得让人看懂，这本小说英文夹杂法文，还夹杂大量谁也不懂的鬼画符及横七竖八的直线、曲线、虚线，甚至夹杂许多无需读、无需懂的空白段、空白页，表示小说主人公的大脑也许阶段性地出现了空白、出现了无话可说。”

我附和道：“光看这本小说，不看任何其他小说，我会以为小说就是一种把诗词、散文、杂文、日记、笔记、剧本、论文、病历、说书唱本、供词笔录、精神病患者的信手涂鸦等各种文体都予以大杂烩的综合文体。”

财神爷爷说：“对啊！后现代派小说正是这样的文体。我们称之为菲德曼文体。”

财神爷爷给我看美国的《芝加哥太阳时报》，那上面有著名文学评论家拉尔夫·米尔斯对这部小说的评语：“长篇小说《要就要不要拉倒》是一部杰作！一部值得反复阅读的杰作！极其精湛！极其迷人！”

财神爷爷还给我看美国的另一位著名文学评论家厄尔·洛维特在《当代文学》中赞叹这部小说：“从一个离题话，蛙式跳跃到另一个离题话，长篇小说《要就要不要拉倒》探索了各种新的、可能的叙述技巧。引导读者就政治、性、美国、文学、搞笑、死亡以及小说本身的表达方式等话题，无边无际地神侃，最终随着小说内容的无限嘈杂、自我爆炸而自我消解、戛然而止。这种后现代派的小说，打破了传统小说、传统写作的常规模式。”

我对财神爷爷说：“我要是早点看到这部小说就好了，写作就会更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小时候，看古典小说《红楼梦》，只见里面写宝玉出场那一段：‘一个青年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锻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眼似秋波，虽怒时而似笑，即嗔视而有情。项上金螭璎珞，又有一根五色丝绦，系着一块美玉……’天哪，写小说怎会如此啰嗦、细碎、麻烦？那还怎么敢写？”

财神爷爷听了笑道：“所以，越是读了大学中文系博士学位的，越是不敢自作主张写小说，较为常见。越是成了全国经济学权威的，越是不敢参与股票二级市场投机买卖，也较为常见。”

受上述师徒对话的开窍，弟子我顿悟道：“某些初出校门的乳臭未干者，敢于用这个工具、那个工具去预测股市的走势，那是尚未领教这个股市的厉害。其实，人为的股市，人为的小说，都不是线性数学工具所能预测的。股市的某些阶段，古朴如《红楼梦》的情节进展，尚能预测。但股市的另外一些阶段，七颠八倒如菲德曼的蛙跳式小说，就很难预测其后续文体及后续情节的匪夷所思的走势变化。现在我明白了，为什么这个股市，有时只有极少数人能猜对它的未来走势，而绝大多数人七算八算，很难算准它的未来走势。”

财神爷爷接下我的话茬，说出了让我极为共鸣的话：“上个星期，当您的长篇小说《财神的宝库》在报刊上连载到第15章《库切的妈妈没这个福分》时，如果让大家猜一猜下一章是什么标题时，恐怕绝大多数人，都难以猜到。唯有我能凭第六感觉一猜就猜到，猜准第16章该是《菲德曼文体和菲德曼走势》。”

是啊。不过，我并不喜欢用菲德曼文体写作，但我尊重菲德曼文体（无拘无束的文体）在世界文坛的存在价值。

我也并不迷恋股市的菲德曼走势（内幕重重的走势），但我深怀敬意地注意到：当所有的凡人都猜不准股市的菲德曼走势时，财神爷爷正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芸芸众生，然后冲着我，悄悄地乐着呢。

 

word02471.16《菲德曼文体和菲德曼走势——长篇小说〈财神的宝库〉第16章》童牧野作于2004年4月28日。发表在：《金融投资报》2004年5月1日2482期3页。《大江南证券》2004年5月1日2565期9页。《证券市场红周刊》2004年5月2日1024期44页《菲德曼文体与菲德曼走势》。《每日商报》2004年5月10日603期17页。《后现代派小说家童牧野》博客网页2006年6月5日《童牧野小说集44》。预告：长篇小说《财神的宝库》约600页左右、40万字左右，分平装、精装两种版本，将于2006年国庆节以后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