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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山陵张勋复辟秦淮河南京大屠杀总统府旅游 |
在决定去南京的那一刻,我曾对自己说:你,终于要到那个让你魂牵梦萦、为之终日痴心妄想的地方去了,你要对自己承诺,把它和你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记录下来。你要坚信,这次金陵之行将会使你的心智得到提升,你的人生因此便增加了一丝厚度。虽然诸多先人和朋辈已经在这座城市留下了足迹,已经先你一步书写了赞歌,但与这座城市历经的沧桑相比,或许那些还不够,它仍默默期许着你的到来,如同滞留老家年迈的妈妈,或者,岁月长河中淡忘的老友,你的狂奔而至,对她们和你来说,功德已无量无边矣……
提及南京,不可避免要触碰政治。为了避开那些铿锵有力的敏感词,我数次掷笔长叹,扼腕不已。历史已经过去,金陵已多风雨,甫一踏上南京的土地,老城独有的破败掩盖下的沧桑铺面而至。彼时恰逢午后阳光西照,在去酒店的路上,中山北路的古建筑群正散发着一种理直气壮的陈旧——我终觉卑微,从一个骄傲的游者蜕变成一枚普通的臣民,虔诚地眺望着它们。又待闭上双眼,分明感觉到了它们应有的尊严。
“一国亡来一国亡,六朝兴废太匆忙”。如烟的风云人物在推开高层窗户的一瞬间从玄武湖和紫金山上扶摇而上,逐渐清晰。他们曾在这座城市生活打拼,有人盖了高楼,有人留下传说,有人彪炳青史,有人却背着亡国的罪名。远眺视野内的北极阁,汪精卫曾在重阳之日登临其上留下生前最后一首诗词,他的泣泪低吟“阑干拍遍,心头块垒,眼底风光,为问青山绿水,能禁几度兴亡。”不禁让人感慨汪先生一生坎坷,或许迟暮的他早就明了历史的真相终究掌握在“易将剩勇追穷寇”的人手中,他的曲线救国力主和平的理念恐将永远以汉奸之名被后人记住。唯有这座见证了一切的城市,默默地把所有的真相与虚假包容在了她温暖的胸膛里,逝者如斯,盈虚如彼,我等亏礼废节的后人在它面前再去评说是非,显然已是大不敬。
时近黄昏,该去南大了。这所百年学府散发出的魅力,数度让未曾谋面的我起立致敬。待我携妻带子走进它的怀抱,旅程的疲倦一扫而光——它近乎奢侈的宁静正是我未来之前设想了千万遍的氛围。触目尽是古朴建筑和枝叶繁茂的梧桐,小路蜿蜒,偶尔从身边经过的老人面色安详,恍惚间仿佛赛珍珠、吴宓、闻一多那些文学大师正在前方微笑着走来。信步前行,有学子三三两两,一脸的青春和阳光,我艳羡他们,紧紧握着儿子的手——我深知作为游客的儿子还有再来的机会——小儿见我始终沉浸在思古幽情中,不免有些鄙夷,及至南大操场,便兴冲冲百米冲刺般跑了一圈后一屁股坐在操场边留给我一个娇小的背影,我与妻坐在操场围栏南侧的台阶上,望着他,分明看到过去和未来正在对话……
其实南京的每一寸土地,都可闻到民国味道,大可不必去热门景点找罪受。在去总统府的路上,游人摩肩接踵,很多人的额头上写着“到此一游”四个大字。我本不想凑这热闹,只愿走进一条破落的小巷来一碗纯正的鸭血粉丝汤,然妻儿胁迫着我不准免俗,于是只好跟在她们后边亦步亦趋,随人群鱼贯参观那些尘封的往事。总统府内唯一的惊喜却是在里面发现了一家书店,书店内人果然不多,要了一杯咖啡坐在书店湖边,居然让我找到了“躲进小楼成一统”的味道……
这座城市注定是一座悲情城市。太平军的屠城,曾国藩的反攻,张勋复辟后的三日不封刀,直到日军的南京大屠杀,其满怀的悲伤和无奈,在我登临中山陵面朝南方极目迥望时被瞬间放大。江山如此多娇,多少人曾爱慕你的容颜,又有多少人真正做到爱这片土地上的芸芸众生?
不作公卿,非无福命只缘懒;难成仙佛,又爱文章又恋花。好在南京不但有我们看不懂的政治,还有我们看不够的风月。袁枚在他亲手铸造的随园说出这句话时,除了一大帮姨太太外,还有一帮跟他学诗的女弟子,所谓“素女三千人,乱笑含春风”。当时的南京太守要禁秦淮娼妓,让他几近恼羞成怒,愤而奏章,其恋花情结可见一斑。
我们一家三口在次日的傍晚,坐着机动画舫游荡在被规划好的秦淮河体验游内,桨声不闻,灯影不见,妻与子兴致勃勃地在经过乌衣巷和白鹭洲时伸出手指合影留念,我却独想着当年的学子,功成名就抑或功不成名不就,沉醉在秦淮河沿岸娼妓的温柔中,而理由,只是为了河北侧的江南贡院。50分钟的体验游,看得出当地政府在治理方面下了功夫,却仍然难免河水已呈黑色,或许当年的文人们,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偷偷渡河的绮丽,换来的却是秦淮河繁华掩盖下的文化萧瑟……
而令我至今念念不忘的,却是在新街口地铁入口,一妙龄女子哀怨地用歌声讨生活,看着她面前红纸上凄惨的感情遭遇和饭盒内凋零的纸币,我多想深情款款地挽她回酒店,在温柔的灯光下,与她一诉衷肠,一并抚慰她那被不靠谱男人深创的心灵呵……
仅仅四天,我已丧心病狂地热爱上了这座城市。叶兆言说,南京是落魄文人的梦中情人,我多想如他所说,做一把彻底的落魄文人,换来与这城市的亲密接触,可我分明看到,这座城市里的人却如此安详,仿佛身边的一切与他们无关。离开南京之际,我本要与他深情告别,却仍抵不住假期过后的工作困扰,或许,我的余生只能以散兵游勇的方式与它相见。过客永远是过客,不在这里讨生活,就只好与他相望天涯,在离开它的日日夜夜里,做着千秋大梦,口水为它而流。
儿子在南京大学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