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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疆人文地理和田 |
分类: 佛国于阗-和田昆仑山 |



★↑图: 约特干村中的田园翁 摄影:风沙星空
一、
知道“约特干”的不多,知道“艾拉曼”的更少。
约特干,古于阗国国都,艾拉曼,和田县的一个自然村。约特干古城就在艾拉曼村的林带中。
艾拉曼村离和田市区18公里,基本被绿色覆盖,村与村之间的道路多是黄土没面,柏油路只几条。
由于绿树掩映,林带整齐划一,我到和田的乡镇5次,始终记不住路,这次,我们是花了10元钱带上一个基本不懂汉语的维族老汉领着我们去的艾拉曼村。
去约特干的路还算好走,但车行不到古城跟前,停在距离古城有1公里的林地边。
约特干古城的城墙已不复存在,因为位于喀拉喀什河和玉龙喀什河之间的小片绿洲上,田地肥沃,农人已在城墙周围上千年地耕种,所以,目前古城仅剩下几堵残破的城墙,且高度与与田埂、林埂相差无几,根本看不出这里在唐朝时曾上显赫一时、名噪西域的佛国于阗的国都。历史上,只斯文.赫定、斯坦因、新中国成立后的考古学家来此挖掘出陶俑、陶片、金属物、玻璃等古物。
当年的于阗国境内曾有尼雅、安得悦、约特干、丹丹乌里克、玛利克阿瓦提等城堡,佛寺林立,僧侣众多,不亚于当年的巴米扬,印度取经返回中原途中路过这里的玄奘曾感叹这里的佛塔佛众以及国中的稼樯殷盛和人民富足。
然而,现在的和田除了矗立在风沙线上的残破佛塔外,几乎难觅佛迹,多被穹隆顶、新月形的清真寺取代,千年的佛徒改信了伊斯兰教。
因为佛已涅磐,佛塔也已被融化的雪水浸泡为黄壤,约特干古城的痕迹也只有在路边立着的两块铁皮牌匾指向着,失去了原有的宏大伟岸和佛法无边。
倒是古城边多个维吾尔族农人吸引了我们的驻足。
和田农村的维吾尔人基本不会说汉话,他们操的古突厥语加上古于阗塞语融合的发音方式不仅让异族人不懂,也叫新疆其他地区的维吾尔人也得猜测几下。
语言成为交流的障碍后,惟有眼神、微笑以及动作尚能表达。
当我们走进林带边时,立即就有在古城边牧羊的维吾尔农人围驻了我们。
我没有急于去寻找约特干古城,因为眼界里有了残破的城墙,剩下的历史就在浩淼的史籍中了,感性和理性的结合才能使人更进一步了解2000年前佛的兴衰和真主的延伸。我往往喜欢从墙周的人中了解他们对古城的传说,如伊循古城、瓦石峡古城、且末古城等。
但是,这次我有点失策--没有人懂汉语,更没有翻译。
但我并没有失望,因为我与这几个农人有了眼神和微笑的交流。
二、
一个大约70岁的老头,鬓角与下巴鼻下满是银须,戴着黑羊羔皮帽子,穿一身袷袢,光脚站在林地边,一言不发却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们的到来。
老头很硬朗,身板没有一丝的佝偻迹象,古铜色的脸庞和敞开半截的胸膛显出他的沧桑。
我的目光与他的目光碰撞的一刹那,我立即被他褐灰色的目光所震动:这双深陷的眼窝表露出来的,分明是一种无拘束的、田野里生就的纯真和质朴,就像喀拉昆仑山中的黑玉一样,外部模糊,内核纯净,像一尊艺术雕像。
我从没见过这么深邃的一双眼,即使它俩已经历了70多年的磨砺,依然那样晶亮。
他很高贵,高贵得我有点不敢接近他。
但我的手还是搭在了他的肩上,同他照相。照相时,我真的显得拘谨和诚惶诚恐,因为他答应我的请求的方式很特别:微微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将他交叉在胸前的双手平缓地垂下,随和地和我站在林荫下的土路上。
他仿佛赐给我一次机会。
我突然觉得他像极了我的父亲--赋予我生命、我却很少有只言片语表达感谢、从小到大庇护我、容忍我、在他衰老将至时却并不想依靠我的父亲--经历了西域新疆几十年的风沙袭击,年复一年的四季更迭,替换掉的是他童稚的脸庞和皮肤、躁动的心理、金石般的语言,但却留下了冰清玉洁的长者风范。
“你是独一的,无人与你相等,宇宙万物中,唯你无始无极。”(《福乐智慧》)
真是一位田园翁。
田园翁慈眉善目地接待我们每个人与他的合影。他们合影时,我就站在他对面,望着他的表情和举动:
他没有一丝的拒绝、不耐和反感,反倒精神矍铄地任由大家对他的摆布。这种长者风范叫我暗想,我什么时候也能具备?但转而一想,我即使具备了他的年纪,也根本无法具备他眼神中的晶亮。
于是我放弃了幻想,开始转想和田农村的农人。
我接触过很多和田的农人,赤脚跑是田野上的小巴郎,蒙着面纱站在林间巴扎的姑娘,给葡萄上架的大叔,敲打核桃的大妈……我喜欢从他们的眼神中读出他们的童真顽皮、快乐无忧、浪漫爱情以及生命延续,也喜欢他们临风沙斗沙海的顽强不息,更喜欢“昆仑山下的祖母向我招手,叫我坐在她的身旁,把她家乡的故事对我讲”……
当我和和田的农人眼眸交流时,我没有一丝城市对农村的偏见,却多了更多的偏爱,无法避免--
和田的农人尤其是苍劲的大叔、温婉的大妈,他们含义丰富,内心复杂,他们鞠躬耕田,他们少涉城巅,他们显得微小但却举足轻重,他们如此渺小却这般重要,没了他们,便没了这片土地的繁盛--“光秃秃的树木穿上了绿衣,红黄蓝紫,枝头五彩纷呈;褐色大地披上了绿色丝绸,契丹商队又将桃花石锦缎铺陈。”(《福乐智慧》)
我有点不舍地离开了眼前这位古铜色皮肤的约特干田园翁。
三、
有人说,生命的本能在于扩张自己实现自己,而生存的局限却是缩小自己限制自己。
从约特干田园翁--一个标准的和田“田园翁”--的眼神里,我读不懂他在艾拉曼村里是生命还是生存。(2004年10月15日 乌鲁木齐)


海勒其的“花地毯”
一、
从核桃庄园出来,我就开始寻找散布在海勒其村中的家庭手工地毯作坊,但问了路边好几拨维吾尔农人,谁都听不懂我的汉话。
拦住从林间走来的两个半大巴郎,想着他们可能懂汉语。但交流了半天还是不懂。于是我想起在希依提墩上厕所时做动作的交流方式,便向他俩学着手拿梭子上下摆动的姿势。天,终于懂了。
这时,我已是满头大汗了--急的,谁也弄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之后,同去的朋友很有感触地说:“我决定,回去学维语。”
两个小巴郎上了我们的车,引我们向林间狭窄的土路驶去。
土路上的虚土足有10公分,被汽车轮子碾压后升在半空中难以散去。路过几个站有农人的家院,我有意将车速放得很慢。
在迷宫般的绿树浓荫土路上转了好几个弯,巴郎喊了声“托合塔!”车停在了阳光很足的维吾尔农户家门口。
乡村里很安静。
二、
砖木结构的屋檐上、院门两侧绘有彩画,颜色和我见过的很多古城里的墙画相似,只不过画法不一样,这里多了花鸟鱼虫。
6个半大的克孜巴郎正在正午的阳光下缠绕羊毛线,穿着五颜六色的上衣,套着花裙子。
克孜们见我们走来,很惊奇,面对着我们的相机,有的扭头,有的抿嘴,有的干脆跑进了院子里。我们也随她们进入院子。
院子很大,有四合院的架势,天井上搭着椽子,搭在上面的葡萄藤已不多,阳光穿过,撒在地上,显得光荫截然。
然后我们就进入了这家的地毯作坊。
作坊很简陋,砖墙,泥抹,开有几个天窗,几台织机摆在屋中央,里面有一、二十个克孜正坐在织机前有说有笑地织着地毯,即将完工的和刚刚开织的十几块地毯垂直地挂着,一组2张,总共6张。
织地毯的克孜见来了这么一群汉族人,也不知道是哪个级别、哪里来的,胆小的,都离开了座位,躲在地毯后面,用明亮的大眼睛盯着我们。
织机顶上挂着各色的羊毛线,织一种,就拽下一种线,一张碎花地毯便有了模样。
我便盯着挂着的那张地毯。
和田地毯属东方民族的手工地毯,与巴基斯坦和土耳其的不一样,只用和田的羊毛织,粗细适中,弹力强,拉力大,有丝般光泽,而且不掉毛,手感好,图案以植物的花、果、枝叶以及动物、几个图形构成,显示出维吾尔人的民族风格和艺术特色。
“和田的地毯是世界上最好的手工地毯。”我就带着这种想法观看着几个克孜的织造:
织机上这张刚刚开织的地毯,白色粗线垂直相连,2米多长,克孜们坐在它面前,手中的织线和砍刀不停地上下移动着。
这张地毯的图案极其别致,以黄土色和深蓝色为基调,3个克孜对照着摆在她们面前的一幅充分体现了维吾尔人临摹技能的图案,织就着简洁明快、高雅富贵色调的地毯。
在上下移动的梭线和砍刀中,我发现有个年纪极小的克孜(她顶多只有6、7岁)也在娴熟地操作着。我试图和她聊些什么。但当我的脚步挪到她的身后并发出询问的声音时,她竟迅速放下手中的梭线和砍刀,捂着白嫩的脸,羞涩地跑到另一张地毯后面,引得其他克孜都抿嘴笑起。
我甚至以为她是童工。因为她的身姿很矮小,脸庞稚嫩,加上她的羞涩。
其实,在作坊里织地毯的克孜们都不大,最大的十五、六岁,最小的就是躲起来的她。
正是国庆期间,孩子们便在地毯前消磨时光兼挣一点学费。
地毯是美丽的,眼前的这些克孜们更是美丽。她们有着灿烂的笑脸以及童稚的眼神,更有清亮如水的心境。我忽然想起《天工开物》里对古代和阗人采玉的描述:“其地有名望者,河水多聚玉,其俗以女人赤身投水而取者,云阴气相召,则玉留不逝,易于捞取。”
院子里已聚拢了很多的克孜和巴郎,作坊的男主人和女主人也跟在我们身后,看着我们,听着我们的说话。
三、
语言不通便没法了解更多的关于织地毯的故事。我向围拢的克孜们喊了一声:“谁会汉语?”后便从花花绿绿的衣裙和黑头发白皮肤的克孜当中传来一个声音:“我会!”
然后,站出一个十二、三岁的戴着纱巾的克孜。
然后,她就充当了我们和他们之间的翻译。
地毯的织造都是事先预订的,大小规格、花色品种由收购商确定,织造人并不提前织毯。因为,他们没有更多的资金占压。
一张地毯大约需要耗去3个成熟年纪的织工一个月的时间,而每平方米地毯的利润仅有30多元。
一张不大的地毯给心境不奢却又恬淡的农人带来了色彩艳丽的希望,一个家族延续在绿色和黄色交替的绿洲田园,一个民族也声声不息地繁盛在这块千年以来各色人种、各种文化与耕种交汇的黄壤土地上。
美是不自知的,也是淳朴和真挚的。
作坊里的这群克孜们给我的正是这种印记。
来去和田的村庄很多次,这次,我也许对和田的田园生活和农人有了更深层次的认识,我从过去对他们的漠然--因为我对他们的不熟知--到这次对他们的敬畏,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推动力量,反正,我对这里开始有了虔诚。
真有点不想叫这种美丽图案的地毯变成商品,因为,它是克孜们对现实生活、未来爱情织就的一份企盼,梭线挥动下已不是道道工序,而成了对美的编织,编织出来的正是她们心中的七色阳光。
城市里的地毯总叫我产生一种庸俗,我更喜欢海勒其村织出的美感。
我又联想到了颜色,海勒其、和田、新疆的颜色:
黄土的颜色厚重塌实,沙漠的颜色虚幻飘渺,毡房的颜色清净纯洁,艾德丽斯的颜色典雅高贵,民居的回廊颜色艺术简洁,英吉沙刀柄的颜色粗野大气,陶器的颜色粗朴稳重,木简的颜色力量扩张,绿洲的颜色生机勃勃……
我好色,好新疆的色,好海勒其的色,好作坊里的色,因为,它们给我以愉悦,给我以真挚,给我以永恒--无法描述,只有感叹。

★↑图:缠毛线的女孩 摄影:风沙星空
四、
我们向主人提出了参观他家居室的请求,懂汉语的克孜便带我们走了进去。
主人家的居室有三大间,建筑风格有种天边王室的气派,显得优雅而大气:门上漆有从古老的波斯印度演化来的画卷,柱上刻有楗陀罗花纹;宽敞的院落,新上的木椽散发着白杨木的清香,高高的天窗永远接纳着充沛的阳光;通往客厅的台阶铺有地毯;客厅里更宽敞,足以接纳一、二十人的到来;木制的壁柜有很多隔挡,里面放着古朴的装饰物;地上虽是砖块,但同样也铺有干净的地毯;墙上也挂着壁毯。
令人羡慕的居室--完全不像城市楼房里的装饰,粗俗,有甲醛味,有永远也散不去的马桶味。
在一间居室里的炕上,铺着一排地毯。主人告诉我们,这是收购商预订并已完工的地毯。我撩起一块看着,抚摸着,羡慕着主人家的高贵与阔绰。
但主人的朴素却很容易看出来,缘自那张朴素的脸。
他并不是倒生意的贩子,他是一家地毯作坊的主人。如果没有织造地毯,也许他还扛着坎土曼赤着脚走在田埂上。
五、
作坊里织地毯的克孜和巴郎们围在我们周围,跟前跟后。我们开始与他们合影。
叫我吃惊的是,不知从哪里钻出近百个克孜和巴郎,克孜一律蒙纱巾,巴郎一律戴白帽;穿鞋的,光脚的;穿毛衣的,穿裙子的;甚至还有抱着更小克孜的……全都站在、坐在铺了地毯的院子里不高的土炕沿上,然后,齐刷刷地盯着眼前的几台相机。
这张图片上,克孜和巴郎们像是一条条色彩鲜明的梭线,铺陈出一张艳丽的海勒其画面--之后,我们称它为“花地毯”。
我数了数,“花地毯”上有53张脸,每一张脸,都漾着午后阳光下的灿烂。
六、
有人说,古时候的和田有个勤劳的农人站在世界屋脊帕米尔高原上,从容不涩地向塔里木盆地方向撒了一泡尿,那尿就顺着喀喇昆仑山的北面分出许多股流向了塔克拉玛干沙漠腹地,和田绿洲正是这泡尿孕育出的,要不然,怎么会这么丰腴?
还有人说,“和田”就是“伊甸”的谐音。
我相信这些传说。
七、
从海勒其村回到和田城里,市中心的那座雕塑留给我深刻的印象:
一个维吾尔青年农民的形象,手拿坎土曼,赤足,头戴黑羊羔皮帽,面朝塔漠,背倚着昆仑,眼神里有种坚毅。
离开和田时,我在想,和田农人创造的宁静的绿洲是我最愿意去的地方。


一、
听策勒老人唱木卡姆时,我们几个就把自己遗忘在了昆仑山下的这座沙袭小城。
唱歌跳舞的都是老人,在策勒一间宽敞的大厅里。他们全都是维吾尔族,只我们几个汉族,而且是游客。
从塔里木沙漠到策勒绿洲,我们一头撞进这个大厅,只因老远就从这里传出了欢快且悠扬的维吾尔音乐。
大厅里的人正处于昂奋中,都在跳麦西拉甫。一个歌者正粗旷地唱着。
我们几个悄然坐在大厅一角,欣赏着他们酣畅的歌与舞。
一曲响起,一歌唱起。一个男老者“啪”地一拍手便舞进了厅中央,一个女老者再紧跟着旋了进去。
几十个人耸肩、扭脖,随着撩人心魂的热瓦甫和震颤心房的达甫的节奏融进了像海一样的麦西来甫中。
维吾尔人对音乐舞蹈的痴迷令很多人难以理解--“木卡姆大乐章确是一个无价珍宝,我今只有十四岁,听后也激动不已”--上至百岁老人,下至咿呀稚童,只要木卡姆的乐音传出,干农活的扔下坎土曼,牧羊人丢下羊鞭,赶路的抛开褡裢,妇女揭开面纱,男人撂下袷袢,都会聚集起来,痴狂疯舞一般。
音乐是生的轴心,舞蹈是活的轴径,没有人可以离开这歌与舞的圆圈。
二、
热腾的买西来甫后,热瓦甫弹出了节奏明快的音乐,达甫敲得大地在颤动,歌唱的老者一声发自肺腔的声音就响在大厅里。
那声“唉……”拖得很长,像是在空旷的沙漠嘶吼,不是维吾尔人,根本就发不出这样的声调--然后,真正的歌声才从他胸腔中发出。
我听不懂他的歌唱,但我能听懂音乐的旋律--那是一首极熟悉、早已传唱在南疆绿洲的歌曲(汉语歌词是这样的):
“唉,石榴花一样的阿娜尔罕,我们的心儿紧紧地相连;纵然困难像重重高山,不能把我们爱情阻拦……”
绵长的歌声,舞动的旋律。爱情是《十二木卡姆》百分百的篇章。
--“美丽的月亮燃烧了我心中的爱神,我已无力把这熊熊燃烧的情火阻挡”。
此刻,这群维吾尔老人的世界就改变了模样,每个舞者的脸上都漾着青春时期的甜馨,仿佛那个春心萌动、追逐爱情的时刻刚刚过去、他们才从那个时刻跨出碎步一般,每个人都在演绎被爱情语句的激情引申出来的欢娱。
木卡姆是艺术。爱情的歌唱也是艺术。没了爱情,这世界死寂一片。
我的耳朵尽情地被灌输,嘴中跟着哼唱,双眼不停在歌者和舞者中转悠:
舞者的举手投足浑然一体,大气天成,没有任何雕造和娇饰;眉目传情、心神一致的情的传递从没有人教过--这一切,都似流水,流淌进歌与舞的江河。
对维吾尔人来说,音乐是召唤,舞蹈是魂魄。
歌者唱得沉醉,舞者舞得痴情。
噢,麦西来甫,你与每个维吾尔人都如此亲近,像是琼浆玉液般叫人欢畅。人与歌与舞结合得这样完美,谁能说清它们之间构成的和谐与美好关系?

三、
我们几个汉族人也被眼前这群老者的洒脱痴迷而侵浸,然后,我们跳入了他们之中。
我感到心情舒畅。千里奔昆仑,双目尽盛黄色沙粒,策勒的绿和麦西来甫的躁动冲去了倦容,血液不再滞缓而开始贲涨。
我挪动双腿,挥动双手,紧跟着自由奔放和淳朴有力的木卡姆乐曲和歌声的节奏,我像他们一样像大树随风舞动,像狩猎无尽张扬,像沙粒随意漫飘,像河水流畅奔涌……
麦西来甫就是这样,叫每个参与其中和做旁观状的人有种归于自然的感觉--最好是在空旷的土地上跳,最好是在无遮无挡的沙海边唱,舞姿和歌声会传遍沙漠边缘的每片绿洲和每个村庄。
四、
这一曲真长,足有半小时,舞者换了几拨,歌者重复了无数遍歌词--这一切,仿佛都像不可改变的自然之力一样有着没完的热情、没完的欢乐和没完的力量,如奔泻的昆仑之水无法自控,从心底里散发着一种热情与爱--对生活,对生命,对麦西来甫。
我们从观众变成了演员--观众没了,演员只演给自己看--世间的人都是这样,自己奔放、欢娱与鼓舞,并非为了旁人。
“生活本来就是这样子嘛!”“活着就是为了快乐嘛!”--维吾尔人常常用这样的突厥语调对周围的人说。
所以,维吾尔人尽管没有纸张记载的历史,但却保留了传遍西域的恢宏、绚烂华丽的《十二木卡姆》乐章--这十二乐章,需要连续24小时才能演唱一遍。
维吾尔人说,听木卡姆,跳麦西来甫,太攒劲了!
我跳不动了,歇在大厅的一角,感受着眼前这幅音符与动作组成的生活态度和生命宣言的画面。
五、
成文的书典中常会对策勒这么一带而过地解释:策勒,古于阗语“媲摩”,不知其意为何。
真够吝啬。但仔细想想,存有千年的一个游牧民族征战后留下的地名,从那个没有文献记载的年代延续到现在已经不错了,没被历史湮没就更不错了。
策勒在昆仑山西南侧,古时属于阗国,丝绸之路南道一个不可缺少的绿洲,现在居住有98%的维吾尔人,县城曾从沙包里搬出过三次,城中街道无处不是黄沙,乡村多掩没于沙漠之中……
但策勒人的生命就像昆仑之水一样,一浪接一浪地席卷着,而且,生命中揉进了歌与舞,延续了叶尔羌汗国完整的木卡姆旋律。

六、
那一曲终于停止了。
然后,那个美丽的主持姑娘发出她银铃般的声--随后,他们唱起了一首汉语的新疆民歌!
刹那间,我明白了,他们是专门为我们几个汉族人演唱的!他们在施恩于我们--在策勒,在这个我们是“少数民族”的小城。
那首歌叫《阿拉木罕》。依然是首爱情歌曲。
之后,那个美丽的姑娘朝我们中的一个小伙子走来,左手抚腹,右手伸出,眉眼热情作邀请状。
于是,那小伙子被她不加修饰的邀请感染了。当然,还有她的美貌。
七、
我知道在策勒这自然的力量的渲染下向我们几个匆匆过客中散播的热情奔放的欢娱。欢娱是会被感染的,欢娱的过程能让每个欢娱者忘记你们、我们、他们--当然,这中间的感染剂便是那随意舒展、奔放亢奋的歌与舞。
沙漠边缘的歌与舞往往是生活和生命扩张的颂扬--在昆仑山下,在策勒小城。
这群老者,这场麦西来甫,这歌唱,这演奏,情传一世。(20060516 乌鲁木齐)






























一、
一种传统工艺或者说是传统文化的传承需要世代的延续,而这种延续在经济、文化发达地区很容易,在偏远的地域就不那么容易了。
在乌鲁木齐的巴扎上,见到的维吾尔族传统工艺品艾德莱斯多为现代化机械制造,纯手工的很难见到。社会的前行和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使用这种传统产品的维吾尔妇女也多接受了现代而放弃了传统,但在偏远的和田喀什乡村,没条件享受或舍不得丢弃手工艾德莱斯的妇女却大有人在。
我就喜欢在民丰、于田、策勒、洛浦、墨玉、皮山这些农村味比较重的地方逛巴扎,看过往的妇女、女孩身上艳丽的艾德莱斯裹着的曲线优美或臃肿累赘的身姿,想这种服饰的千年演变。
维吾尔族是一个感情丰富强烈的民族,不光表现在智慧般的《福乐智慧》、浪漫语词的《十二木卡姆》,还表现在他们的生活上:红黄色的胡萝卜加白色的皮芽子抓饭、房前屋后绿色的无花果叶红色的海拿花、红蓝白绿的艾德莱斯等。他们可以越过单色的沙漠戈壁的阻碍,用鲜艳的色彩无处不在地衬托精神和物质上的原色修饰,甚至以他们的颜色观来评判一个人的生活观、感情观。在颜色的选取上,有人说他们的脑子里多一根弦,但我们其他民族却不能说他们没有自己独特的审美观和文化观,虽然他们并不是完美无缺(任何一个民族都不会十全十美),但这个祖上游牧、今天农耕的民族比纯粹囿于一垄一行土地耕作的汉族或其他少数民族更有色彩上的判断。中山装黑马夹的确没有色彩感。
我甚至怀疑自己这30多年来是不是对新疆以外的色彩看得太少了,反正我不喜欢没有色彩的人群。没有色彩多枯燥啊。
由艾德莱斯的色彩,我又想到了清真寺回廊上的绿柱、手工地毯上的图案、土陶上的花纹、古城遗址残片上的彩釉……
艾德莱斯传承至今,我觉得,沙漠边缘居住的人功不可没,城市的人就别想贪一点点的功了。
二、
从于田策勒往和田,我差一点错过了洛浦。新建的公路跨过玉龙喀什河大桥直通了和田市区,绕到老玉龙喀什河大桥桥头拐南,才上了去吉亚乡的老道路。
老路上白杨密匝,咆哮的玉龙喀什河水夹着黄泥沙冲向塔漠,路上的毛驴车撒着欢追逐汽车,光腚的巴郎朝过往的外地人做鬼脸,倒是那一袭艾德莱斯款步行进的妇女或女孩子会躲闪这汽车驴车扬起的尘土。
从玉龙喀什河大桥到吉亚乡约8公里。那间艾德莱斯丝绸手工大作坊就在乡政府边上。

和田的手工艾德莱斯作坊大多集中在洛浦县的吉亚乡,有近500多家,大多数人加入了乡上扶持的那间艾德莱斯生产联合体,一条龙生产和销售要比一家一户单产独售有巨大的优势。
吉亚的乡村巴扎很乱,而这间艾德莱斯大作坊却很安静。乡间的安静多隐于白杨青桑和葡萄架下,偶尔闪出的花绿服饰(包括男人的黑衣白帽)会叫人感觉出古朴的“幼稚”--城市的花绿则显得浮躁和沉沦。
“艾德莱斯”一词据说是从突厥语“阿特拉斯”演变过来的,维吾尔人解释为“扎染的丝织物”。蚕桑传于和田时,人们只知道织造单色的丝织物,元明后,喀什、和阗的工匠从中亚、阿拉伯一带学习借鉴了那里的织法并传承下来,在新疆,它有近千年的历史。
艾德莱斯绸独留于喀什、和田的乡间,其他地区基本没有是因新疆主要蚕桑区就在喀什和田,汉家公主带进蚕桑和纺织技术后,当地的维吾尔族接受并发展了这种历史悠久的传统手工艺织品。
荒漠中往往有着最美的东西。
荒漠中的灿烂也延续到了今天。以沙漠为背景、以花木为图案,绚丽夸张的颜色、浪漫惟美的造型使艾德莱斯给老妇人带来了庄重大方,给年轻女子带来了耀眼俏丽,给克孜巴郎(小女孩)带来了天真烂漫。

一个面容娇好的二十岁的维族女孩阿依仙木充当了我们的解说员,引领我们从抽丝、扎、染、整、织等工艺参观。
一幅艾德莱斯绸有着居住在沙漠边缘的维吾尔人无限的遐想,一个作坊织就着一个民族炽热的情感。事物就是这样,越是荒凉的地方,美丽存在的就越真实。
缫丝的大妈盘腿坐在一口大锅前,锅里是煮熟的茧客,抽出一束丝,一条白丝带就盘旋在手中;盘丝的大嫂坐在纺车前,织着细丝;千百根细丝由大哥像拉纤般拉成长丝;根根细丝再由老阿妈染色;送到织房的细丝由姑娘、巴郎、老汉在织机上织出色彩艳丽的艾德莱斯。

民国的谢彬在他的《新疆游记》里记载:“自莎车至和田,桑株几遍原野。机声时闻比户,蚕业发达,称极盛焉。”莎车的艾德莱斯作坊我没去,但在被誉为“艾德莱斯绸之乡”的洛浦吉亚乡我就这么仔细地看着。
传统家庭小作坊里的艾德莱斯只有10多个品种,机织后的品种目前已达40余个。花绿的艾德莱斯成品摆放在展室里,有面料,丝巾,花帽,衣裙,叫人眼花缭乱。

沙路上,“商胡贩客”们“日款于塞下”,“不绝于时月”地行走,将这质地柔软、轻盈飘逸、色泽艳丽、与沙漠单调的色彩有强烈对比的尤物带到了西域各地。
美是不自知的,往往存在于遥远的地域。不能发现美,是我们的眼睛不会看。与沙漠和绿树单调相比,艾德莱斯就是一种绝好的生活的搭配。
荒漠并不就是蛮荒。

离开吉亚乡,我想起了疏勒县牙曼亚乡的热比亚-赛丁墓中那两棵巨大的红柳树--枝杈缠绕,一棵开红花,一棵开白花--还有在莎车阿曼尼莎汗陵前听到的一个手持萨巴依(一种维吾尔乐器)的老者的歌唱:“我在园中看见你,在街上看见你,你路上留下的足印对我是多么珍贵。你那山花花萼般的弯眉让我欢喜,你那羚羊般渴望的双眸让我欢喜。你想我了么,我好想你哟,你哪儿想我,我心里想你哟”。
没有这么美的故事和歌声,或许不会有传承艾德莱斯的女人。(20060831 乌鲁木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