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严辉文

行礼如仪的隆重婚礼到了最后，新娘俞思语拥抱了她的奶奶。这场面，既非生离又非死别，但我这泪点低不争气的汉子，眼泪还是夺眶而出。

看到这段文字时，呼啸不已的地铁3号线暂时缓了下来，汉口香港路站到了，地下超大的客流量显示着地上街区的繁荣。离我的目的地，只剩一站了。我只好合上书本，双手捂住脸颊，希望尽快平定情绪。

  实际上，我并不是一个喜欢在地铁上看书的人，之所以一大早捧读这本《大树小虫》，当然是因为一翻就看进去了。这年头小说让人一眼就“看进去”，而且在地铁上还不想放手，是需要特别缘份的，无疑也是需要文本实力的。而我呢？恰巧最近工作忙，不得不利用地铁时间翻书，以对冲生活工作的无趣。又恰巧手头有一本《大树小虫》，于是恰好不合时宜地在地铁上流泪了。

池莉的这部长篇小说，照例可以视为武汉人的生活秀，她擅长书写的生活秀——当然这次是三代武汉人的生活秀。

这三代人，对于武汉的城市化现代化来说，毫无疑问是至为重要的关键三代。在武汉这样一个既传统又现代，以万变应不变，生怕外界说成是大县城的大城市，军人、工人、官员、商人、学生、外来妹、洋人，老派人物，中坚力量，新生代，各色人等，需要用什么样的方式，什么样的心态打开属于自己的武汉人生呢？或者用池莉的话说，这些武汉人拥有什么样的人生表情，在一帆顺利或偃蹇困顿时，心情和行动会有什么样波动？他们又为此储备了怎样的人生经验，积累了怎样的人生智慧呢？

  开篇人物俞思语，大概算得上是武汉名流后代的代表人物，也是第三代武汉人的样板。这代人正是传说中无所畏惧的90后，容易被视为含着金钥匙出生，未知世路艰难，未谙武汉禀性的独生一代。实际上没有人是一帆风顺的，更何况是小说中必须拥有起伏迭宕命运的人物。俞思语这个女孩，出生时就小有不顺。但终究一切都是有惊无险，直到结婚，都算得上很顺利。生活在武汉，吃喝不愁，会打扮，爱逛街，知道远离武汉的巴黎正流行什么，听话呆萌掩盖之下渐悟世故市侩之功用，大学就入党，毕业即进入理想的公司，然后到了婚嫁的年龄，被引导着一定要拥有门当户对的婚姻，最后用貌似一见钟情的恋情作引线，用西北湖公园和名流出入的大酒店作为掩体，走进显然是被人设计的完美婚姻，顺利圈在了适当的阶层——武汉名流圈中。

  武汉人的生活秀，正如武汉这种“妖精天气”一样（池莉语），大约总是行走在较为特殊轨道上的，因而武汉人必然是，奔放又保守，精明又世故，跳跃又稳健，热情又痛苦，知足又躁动，貎似寻常且又充满致命戏剧性的。

  不得不说，俞思语的公公钟永胜，是比俞思语更丰满更值得多元品鉴的人物，在池莉的笔下，这个人定然浑身是戏。作为这个时代大武汉典型的成功人士，标准的60后，小说中被定位为第二代的武汉人，上有老下有小，抚老育幼，是了不起的家庭顶梁柱。如果你愿意换个角度看，钟永胜及其同龄人，必定还扮演着武汉这座城市中中流砥柱的角色。

  从个体性格和经历看，钟永生从小出生在部队大院，小时候肯定顽皮过人，稍长一定需要跨江过河打群架，并且在青春无敌的年龄，必定拥有战无不胜的勇气和胜迹。然后呢，小说中的人物与现实中的人物一样，机遇总是很重要的。机遇即命运，机遇带来大戏码。父亲的操作让他直接进入军营，逃过了上山下乡。再然后，这个貌似野性难驯的武汉伢，在所谓成熟懂事的时候适时回归，拒绝重复传说中北京“老炮儿”的命运。必然转入人生的正常中转频道，继而成家立业，投机致富，生儿育女，直到人生中年，仍然保持旺盛的精力，保持城市生活的在场性，仍然绞尽脑汁，以保住家庭的稳定繁荣，以及保障公司的利润和未来为己任。

  大武汉的生活秀终究拥有很多的不确定性，但池莉布下影影幢幢的繁复故事疑阵之后，又拨开变幻不居的大武汉江湖烟云，巧妙地把致命的武汉性端到了读者面前。或许正是这些重要的因素，像交响乐一样合成了大武汉的生存方式及武汉人的命运走向。

  必须说一下俞思语的爷爷俞正德，小说中的第一代人物的代表，这位饱含武汉智慧的老人，以他积累的全部人生经验告诉我们，大武汉的生存指南，大可以一言以蔽之：多听、少说、装马虎、常点头、善微笑。

这些林林总总的武汉智慧散落在小说的每个角落，有时甚至由不同的人物不同的故事来阐释。在此，笔者不揣浅陋，愿意稍加归纳。

所谓大武汉生存指南，无非是——

  适度逆反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玩够了玩累了及时回归。是听父亲的话，信新闻联播，早早入党提干，适时发家致富。

  一见钟情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了解婚姻的本质，内心里服膺门当户对。然后穿越爱情的梦幻场域，敬老爱幼，上下合力，生儿育女，传宗接代。

  低调做人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在人生关键的时刻知道与时俱进。哪怕有时候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之际迷失自己，也不能迷失方向。

  逢场作戏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守住一条底线：爱妻顾家。是永远摆不脱血浓于水的亲情，是念兹在兹的家庭复兴和家族荣耀。

  轻松行走是重要的，更重要的是知道什么最重要：知道生儿子的重要性，入党的重要性，身心健康的重要性，吃热干面的重要性，上重点学校的重要性，发财致富的重要性，文凭和能力过人的重要性，关系和人脉的重要性，以及看透生命必然衰老、命运难免多舛，甚至人生必然是一场悲剧的本质后，却依然热爱生活、钟情大武汉，并且与绝情的命运较劲朝着光明负重前行的重要性。

附：《大树小虫》

池 莉 著  

江苏凤凰文艺出牌社

2019年5月第1版

定价：55元

2019\11\05长江日报读加周刊：http://cjrb.cjn.cn/html/2019-11/05/content_15429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