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前上海市委领导公开表示：以后市领导下基层调研，不得再事前踩点。这让我想起了自己从前的职业，我以前就是个踩点的。

  按惯例，领导活动需要提前一周安排好，大领导们一般周六不休，从这个角度看，的确是在日理万机。我所在的那个处室的一个重要职责，就是安排领导内事活动，其实就是给领导调研提前踩点。处里一共七八个人，正副两个处长，剩下的几个是干活的．刚进机关的头半年，先跟着老同志踩点．半年之后我就独立踩了．

　　踩点之前先通知，各相关委办局来人到机关汇合，交管部门来一位交警头前带路，他是关键角色之一，到时候走哪条路布哪条线，都得由他来落实。一溜几辆小车开到目的地，看看领导下车的地方，行走的路线，站哪儿听汇报，坐哪儿跟群众亲如一家，每个地点停留几分钟，所到之处有没有垃圾堆和废品站，这些都得提前想到。我一个刚从校门出来的书呆子，领着十几个在机关里混了十几二十年的老油子，在领导将要驾临之处反复勘察，大家都得听我的。比如说，我说：这条道儿是不是太绕了？领导走过来再绕过去，这不是走回头路吗？相关领导（一般是当地办事处主任/公司副总/工地负责人之类的跟着踩点）就会鸡啄米一样点头应承：没问题没问题，连夜施工，马上铺好，把路取直了，决不让领导走回头路。我又说：这个会议室是不是太空旷了？相关领导就会马上表态：没问题没问题，马上打个隔断，桌子椅子全换大的。刚开始的时候还不太好意思给下面提要求，后来胆子大了，各种各样的要求随口也就提出来了，宗旨只有一个：要让领导视得开心、察得满意。

  跟所有职业一样，踩点这活儿也是有技术含量的，入门不难，炉火纯青不易。仅从入门级的标准看，注意事项就能列满一张纸，其中最需要注意的事项，是领导们的坐次--坐次可是领导们的命根子，差一丁点都不行，你想啊，领导们混了几十年，不就混个坐次吗？排坐次绝不是仅按官职大小一个标准排队这么简单，不同场合的坐次安排也是不一样的：在会议室里怎么坐，谁向谁汇报、谁在中间谁左谁右；在车间里怎么站，谁站谁的前后左右；在田间地头怎么开会，谁站在田梗上谁站在泥水里；在所饭桌上怎么坐，谁主谁次、谁坐谁边上、谁跟谁关系好安排得近点、谁跟谁不对乎坐得远点。这些都是世事洞明的学问，深了去了。

  另一个需要注意的事项是提防刁民，每逢年节，领导们都要出去送温暖。这个温暖送给谁，可是大有讲究，这家人得满足若干条件，才能得到领导的温暖：首先他要老一点，但不能老到口齿不清，连千恩万谢都不会说；这一点目测一下/交谈一下就能知晓了。第二，他家里要有下岗职工，但不能超过两个，否则就显得咱们这儿下岗的太多了；这个得问问随行踩点的当地派出所民警或办事处干部。第三，他要住在一楼，这一点一般人都不注意，但很重要，领导很忙，这个温暖要下了车就能送到，不能让领导再花几分钟的时间爬楼梯。诸位看官不信可以留意观看节日期间的新闻联播，所有的温暖都送给了一楼的住户，你要住二楼以上，肯定没戏。第四，他不能有拆迁纠纷，也就是说，他除了穷点，除了需要点米面油盐，没其他更难满足的条件；这个事得直接问他本人，马虎不得；人人都想当熊德明，可哪有那么多温总理？第五，他不能有传染病不能有羊角疯，这个可以问问旁边的邻居。第六，第六是什么呢，这可能成不了一个点，但是值得一说：踩点的时候，你要提醒主人：多准备几个干净的板凳，把屋子里打扫一下，总不能让领导在满屋子的尿骚味里呆着吧。

  前前后后踩了两年多的点，基本上没出过什么乱子。到后来，我能把领导的活动准确到半分钟之内。某一次领导到野外调研一个项目，前不着村后不着地，踩点的时候尿急了，找个灌木浇灌一通，突然想到领导也是人，也可能有浇灌的欲望，马上告诉随行的当地人员：准备一个活动厕所，搁在领导看不见的不远处。果然，第二天领导驾临时突然内急了，微微弯着腰东张西望，我马上窜到领导面前，用手一指，领导的内急就解决了。领导的这一泡尿给我带来了莫大的荣誉，事情过去小半年了，处长还时时提及此事，说我聪明能干，连领导裤裆里的事都想到了。

  也有演砸的时候。某次领导要去郊外看一个大工地，踩点的时候我往四下一看，四周全是彩色塑料布做的围档，什么也看不见。我告诉工地负责人：马上堆一个三米高的土台子，弄一个斜坡，让领导上到台子上瞧瞧。工地领导面有难色：这个？这个？我把眼睛一瞪，狐假虎威了一通：让你弄你就弄！到时候领导不满意了拿你是问！第二天一溜小黑车颠簸着来到工地，四周的围档已经拆除了，领导背着手四下张望，一览无余；一个孤零零的土台子趴在正中央，上面还修了个缓坡，坡上还有整齐的台阶。领导指着土台子发问：这个~这个是干什么用的？当时的我真是羞臊难当无地自容，差一点就以头抢地了。

  现在开车时偶尔遇到封路，看着清空的内侧道路上警车开道，一串小黑车风一般地疾驶而过，我就想起过去的好时光：踩点过后的第二天/第三天领导正式调研，我坐在那个跟我一起踩过点的交警开的第一辆警车的副驾驶上，看着他手拿扩音器一路哟喝：靠边靠边！闪开闪开！000（念洞洞洞，该车队的编号），四元桥（目前到达的位置）！000，三元桥！000，二元桥（有没有搞错，有没有二元桥？）！有时候我嗓子痒了，也拿过扩音器喊喊：靠边靠边！你丫靠边！说你呐，前面那普桑，你丫听到没有！

  现在不行了，眼看着人家疾驰而过，该自己靠边呆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