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绝平庸

不要把自己弄成一个大便样，还在大便池里洋洋自得。

——题记

  史金霞

这是一个平淡无奇的六月。

照例，举行了高考。

第一场，还是语文。作文题，是拒绝平庸。

一

“我，是一个考生。

是的，上学12年，发现了一个事实：我，从始至终，彻头彻尾，是一个考生。

从来都是，而非学生。

如今，坐在考场上，回顾这十几年，是大大小小的考试，构成了我的校园生活。所有的考试，又都是为了这一场高考。

作为一个本分的考生，我从来没有做过与众不同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么，我一直都害怕我会与他人不同，害怕我会因为落后于人而被拎出来示众，我不能想象，到底我能做什么来证明我并不平庸。甚至，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是的，其实，我压根，就没有想过追求卓越拒绝平庸。我只想考试取得高分，我只想十年寒窗之后，能够进入一所理想的一流大学，然后顺利毕业找到一个薪水不错的工作，在某个城市的角落里，能够拥有一所属于我的房子，然后，结婚生子，我只想我能有一定的经济能力，以保证我的孩子吃得上进口奶粉、无毒水果和安全猪肉，能够平安幸福地度过一生。

这些目标，都与卓越无关，我一直，都如此平庸。从未拒绝，我追求的就是平庸，我害怕掉队，我不想被淘汰，我心甘情愿加入这洪流。成为其中一员，我才觉得安全。

我只是千千万万个考生中的一员，十几年的所谓教育，已让我自甘平庸。

我不想拒绝，或者说，我没有获得这个能力，我不具备拒绝的资本。

我没有勇气，我不敢承担风险，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生来就被设置好了这样的人生之路，请不要嘲笑我吧。

……”

二

我，是一名教师。

而且，是一名高中语文教师。

我的理想，就是做一名语文教师。

20年前，我报考了师范院校，选择了汉语言文学教育专业。人到中年，素志不改。我仍然能够在每一堂语文课上，或神采飞扬，或黯然神伤，或气定意闲，或吁嗟吟哦，或怒发冲冠，或笑语盈盈……我热爱汉语，我热爱课堂，我热爱我的每一个学生，我钟情于我的每一节语文课。

 “戴着镣铐，应节而舞。有间之中天地宽，得乎法者味其甘。”我一直沾沾自喜于此。像周博通一样，左右手互搏，一手是素质，一手是应试。我何曾害怕过考试？

一个学期，我可以用三个月上真正的语文课，按照常识，遵循规律，老老实实而又花样迭出地与孩子们一起学习语文，然后，用一个月的时间，扎扎实实地应试，专项训练，查漏补缺，夯实重点，突破难点，一起研究考纲，分析试题，轰轰烈烈而又短时高效地与孩子们一起备战考试。那么，推而广之，高中三年，我可以用至少两年的时间，好好地教语文，用最多一年的时间，用心钻考试。

我一直觉得，我是个在刀尖上跳舞的舞者，我坚守了语文教学的理想，捍卫了语文教学的尊严，而同时，我又保卫了自己的饭碗，奠定了自己生存的根基。我的课堂我做主，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在最大的程度上，获得双赢，争取自由，拒绝平庸。

三

然而，当我以一个阅卷者的身份，坐在电脑屏幕前，看到这样一篇考场作文的时候，我便迅速石化：

“我，是一个考生。

是的，上学12年，发现了一个事实：我，从始至终，彻头彻尾，是一个考生。

从来都是，而非学生。

……

我只是千千万万个考生中的一员，十几年的教育，已让我自甘平庸。

我不想拒绝，或者说，我没有获得这个能力，我不具备拒绝的资本。

我没有勇气，我不敢承担风险，这不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生来就被设置好了这样的人生之路，请不要嘲笑我吧。

……”

片刻沉吟，我选择了调换试卷的按钮，将它扔了出去。

30秒后，我听见了一阵轻微的骚动，伴随着低微的唏嘘。我知道，它已经被传递到了阅卷组长那里。

等待它的，是什么命运，零分？满分？还是30、20……

不去想它了，反正不是我打的分数，专家们自有定论，作为考生，你既然选择在考场上这样作为，你必然要自己承担责任。我何必为此背书？

这样一想，脊背不禁发凉：“我为什么没有勇气给它打分，我不能面对的，到底是什么？”

“我一直，都如此平庸。从未拒绝，我追求的就是平庸，我害怕掉队，我不想被淘汰，我心甘情愿加入这洪流。成为其中一员，我才觉得安全。”

这些字句，虽然只看了一遍，却字字如鞭，挥响在耳畔。

蓦然，想起马丁·路德·金的话：每当有事情发生的时候，懦夫会问：“这么做，安全吗？”患得患失的人会问：“这么做，明智吗？”虚荣的人会问：“这么做，受人欢迎吗？”但是，良知只会问：“这么做，正确吗？”

拒绝平庸，必须直面现实，直面现实，则需要勇气，而勇气，来自良知。

我竟然，竟然如此平庸，平庸到不敢为一个说几句真话的孩子，哪怕仅仅打一个可能作废的分数？我难道，难道已经平庸到不能拒绝平庸还是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平庸？我到底害怕什么？我到底在坚守什么？

“不能让你嘲笑我，孩子！”

我站起身，向阅卷组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