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墨宏村:一幅被雨水唤醒的千年画卷
(2025-06-11 17:45: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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宏村白墙黑瓦写生水墨画 |
分类: 走遍天下赏析 |
清晨六点半,我在黟县酒店的床上自然醒来。窗外鸟鸣啁啾,远处山峦被薄雾轻笼,宛如一幅未完成的水墨画。昨日的八个半小时车程带来的疲惫奇迹般消散,只剩下对宏村的满心期待。洗漱时,我对着镜子练习微笑,仿佛准备去见一位神交已久却素未谋面的老友——那个在无数攻略中被描述为“行走的水墨画”的古村落。
酒店自助餐厅里,各色早点琳琅满目:金黄酥脆的油条、冒着热气的蒸饺、浇着红糖汁的年糕......我的目光在它们身上流连,最终却只取了一个水煮蛋、一小撮青菜和拇指大小的玉米馒头。医生上周的告诫言犹在耳:“血糖偏高,要控制碳水。”这顿克制的早餐意外地让我体会到某种仪式感——就像古人朝圣前必先沐浴斋戒,我也在以一种特别的方式准备与宏村的相遇。
车子驶入乡间公路,窗外的景色渐渐变得不同。白墙黛瓦的民居零星散布在田野间,远处的山峦如黛,近处的稻田新绿,构成一幅流动的天然画卷。天气预报中的暴雨始终未至,天空只是阴着脸,反倒成全了最适合游览的凉爽天气。五十分钟的车程转瞬即逝,当“宏村”两个大字映入眼帘时,我的心跳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南大门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游客,其中格外显眼的是数百名背着画板、手拿调色盘的年轻人。他们三三两两地散坐在月沼周围,全神贯注地描绘着眼前的风景。我好奇地凑近观察,发现每个人的画风迥异:有的工笔细腻,将马头墙上的每一片青瓦都勾勒得清清楚楚;有的大写意,只用几笔墨色就晕染出远山的轮廓;还有的别出心裁,在传统水墨中融入了现代元素。画笔与纸张摩擦的沙沙声,与偶尔响起的低声交谈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创作氛围。“这些是全国各地美术院校的学生,”身旁的导游向她的团队解释,“每年这个时候,宏村就成了他们的露天课堂。”我忽然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一个独特的时空交汇点——当代艺术学子用他们的方式诠释着这座千年古村,而古村也因这些年轻的生命力被赋予新的意义。
穿过写生大军,我们正式踏入宏村。迎面而来的南湖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将岸边的徽派建筑、远处的雷岗山和天空的云影统统收纳其中。湖中央那座小巧的拱桥——画桥,宛如画龙点睛的一笔,让整个画面顿时生动起来。我忍不住拉着小钟在湖边白墙前合影,路过的游客投来不解的目光:“一面墙有什么好拍的?”我笑而不语。当桂花将照片展示给我们看时,小钟惊讶地发现:那看似普通的白墙在镜头里竟成了绝佳的背景,将我们的身影衬托得如同画中人物。“抖音上学的,”我神秘地眨眨眼,“古村落拍照要善用建筑线条和光影。”小钟恍然大悟的表情让我忍俊不禁。在这个人人都是摄影师的时代,连旅行也成了一门需要预习的功课。
沿着青石板路深入村中,导游的讲解声从不同方向传来。我们像采蜜的蜜蜂,在不同的旅游团间穿梭,收集着关于宏村的碎片信息:全村人都姓汪,是唐初越国公汪华的后裔;村中现存明清古建筑137幢,被誉为“民间故宫”;全村常住人口不过万余,每年却要接待两千多万游客......这些数字在脑海中盘旋,却难以真正勾勒出这座村庄的灵魂。
直到我们走进一栋典型的大户宅院。推开厚重的木门,眼前豁然开朗——四水归堂的天井将一方天空引入室内,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敲击出清脆的韵律。我仰头望去,四角的天空被马头墙框成一幅活的画,云朵缓缓流过,光线随之变幻。这一刻,我突然理解了徽州人“天人合一”的建筑哲学:他们不是在建造房屋,而是在天地间寻找安身立命之所。
村中的商业气息比想象中浓厚。几乎每栋老宅的一楼都改成了商铺,售卖着大同小异的旅游纪念品:徽墨酥、黄山烧饼、木雕工艺品......叫卖声此起彼伏,多少冲淡了古村的宁静。但转念一想,这些商铺何尝不是古村活在当下的证明?当我们在“网红打卡点”排队拍照时,旁边一位银发老人正坐在自家门槛上择菜,对我们的喧嚣置若罔闻。这种传统与现代的奇妙共存,构成了宏村最真实的模样。
中午时分,天空终于飘起了细雨。原本熙熙攘攘的月沼边顿时清净了许多,写生的学生们收起画具匆匆离去,只剩下几株垂柳在雨中轻摆。雨滴落在湖面,激起无数细小的涟漪,将倒映其中的白墙黑瓦揉碎又重组。我们撑着伞站在画桥中央,忽然有种时空错位的恍惚——四百年前,是否也有大家闺秀在此凭栏远眺,思索着未知的姻缘与人生?雨中的宏村显露出另一种美。青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墙角青苔的绿意更加鲜活,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木质的清香。桂花坚持穿着明黄色雨衣拍照,说不讲究形象要真实;而我则执意放下雨伞,任由雨水打湿衣衫也要拍出理想的画面。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恰如我们对旅行本身的理解差异——有人追求原汁原味的体验,有人执着于完美的记录。没有对错,只是选择不同。
离村前,我们在景区出口处看到了那些“官方摄影点”提供的照片。两张七寸照片要价70元,价格确实不菲。工作人员强硬的态度让这场交易少了些许古村应有的温情,多了几分商业化的冷硬。我最终还是付了钱,不是因为这些照片有多珍贵,而是想留下某种证明——证明我真的来过,与这幅“水墨画”有过短暂的交集。
午餐选在村外一家农家乐。坐在八仙桌前,我们一边品尝着臭鳜鱼、毛豆腐等徽州特色菜,一边翻看手机里的照片。雨后的阳光透过雕花木窗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我突然意识到,宏村之所以被称为“画里乡村”,不仅因为它的风景如画,更因为它能让每个到访者都成为画中人,在古老的街巷间演绎属于自己的故事。
回程的车厢里,桂花和小钟已经昏昏欲睡。我望着窗外渐行渐远的宏村轮廓,想起那些在雨中作画的学生,想起天井上方变幻的天空,想起青石板上雨滴溅起的水花......这座千年古村就像一本厚重的书,我们短短三小时的游览,或许只翻开了它的扉页。但正是这惊鸿一瞥,让我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人对这里念念不忘——在宏村,时间不是线性流逝的,而是像水墨一样晕染开来,让过去与现在、传统与现代、人与自然和谐共存。
雨又开始下了,打在车窗上形成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外面的世界。我闭上眼睛,任由那些白墙黑瓦、小桥流水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或许,真正的旅行不在于看到多少风景,而在于这些风景能在我们心中留下怎样的印记。宏村于我,已不再只是地图上的一个点,而是一种关于时间、关于传承、关于美的思考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