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能记得起自己第一次看戏的情境吗？

我猜大多数的人，恐怕是记不得了罢。我们也许会记得第一次看电影，第一次听演唱会，而那些能深刻记忆着第一次看京剧、秦腔、越剧，或者是豫剧的人，可能会比我更年长些，比如我们的父辈或者祖母。若去问一问第一次看戏的细节，他们未必耐烦细细说起，娓娓道来。但是，当他们偶尔高兴时说起来，我们便能知道，对旧日的中国人来说，看戏实在是一件大事。而第一次看戏，更是大，大到好比人生被点起了一盏灯，从此照见了山高水长，人间风致。

张爱玲也曾经是个戏迷。她说过：“京戏里的世界，既不是目前的中国，也不是古中国在它的过程中的任何一阶段。它的美，它的狭小整洁的道德系统，都是离现实很远的，然而它绝不是罗曼蒂克的逃避。”而那“切身的现实，因为距离太近的缘故，必得与另一个叫明彻的现实联系起来，方才看得清楚。”

——在幽暗中，注视着那明亮的舞台，华丽的戏服，婉转的唱，英俊的扮相，悲欢离合的情节……这一切，离我们这么近，又那么远，近得和远得都像天上的月亮，冷冷的亮着，照着我们暗淡寻常的生活，让我们蓦然想到，原来这心里、这日子里，还有如此深长的心思，和意思。

戏曲，已经陪伴了中国人上千年。而京剧，若从徽班进京算起，至今也有二百年了，它就是中国生活里的那一轮明月，打开和照亮了多少人的梦境。

但现在的人看京剧，难免觉得它格外的吵，锣鼓太响，有一份俗世的红火热闹。当然，现在的人也并不是经不得吵，京剧的热闹，远比不得摇滚乐和广场舞，只是在富丽堂皇的现代剧场中，京剧总显得有一份突兀的高亢和奔放。

但如果回到旧日，回到父辈或祖母的时代我们或许就能够理解这份红火热闹。前现代的生活，是单调的，枯寂的，旧时的一个人，日子漫长而寂静。特别是那些孤身远行的人，天地间，一匹瘦马，一个旅人，缓缓而行，他一定能最大程度地觉察到，人世是如此空旷。走过繁华的春天、盛大的夏日，如果他走进了萧瑟的秋，和冰封雪掩的冬，那时他心中的清冷和寂静，也必是到了极致。

所以，与热闹的戏剧相对，中国古代艺术中，另有极静的一端，一代又一代的画家，反复的画那些行旅图，尤其是冬日雪景的行旅，千里独行，枯寂寒荒。

这正是中国精神的两极。极热闹的一极，和极寂静的一极；人间烟火的一极，和万径人踪灭的一极。在这两极之间，中国人的生活和艺术，盛大而委婉的展开着。

冬天来了，本期的《中国之韵》，与大家聊聊京剧，也谈谈中国绘画史中的行旅图，祝在家的朋友，和远行的朋友，总是怀揣着温暖的梦。

2014-11卷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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