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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02-17 10:4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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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分类: 纸现场

墨镜后面的人


                                          ——兼评《张艺谋的作业》


 


周晓枫



 


如果没有《金陵十三钗》的合作,张艺谋,依然是我对抗甚至反感的形象。我的情绪和羡慕嫉妒恨无关;如果非要说有,算是有些和羡慕、嫉妒毫无关联的恨。张艺谋不代言任何广告,这并不能佐证他的清高;恰恰相反,如果评选灵魂堕落的代言人,我认为他最合适。我热爱张艺谋的许多电影,《秋菊打官司》《活着》《一个都不能少》《英雄》《千里走单骑》,包括文化价值上被低估的《有话好好说》……正因为这种热爱,看到他后面令人瞠目的滑坡,我自然先是震惊,既而愤怒。一个丧失艺术良知的人却并不妨碍他赢得声誉,这让我觉得自己笃信的某种社会公正受到了侵犯,并由此更加深对张艺谋的敌意。


200610月,我得知张艺谋需要找个文学策划。我推荐他人,但那位高人志不在此,我自己稀里糊涂成了策划。尽管由于好奇心、责任感加之利益,我会习惯性地努力工作,但对张艺谋,我依然没有放弃立场上的怀疑。我预设他的种种毛病:独裁、保守、暴躁、刚愎自用等等,并猜测自己到底能够忍耐多久。后来跟张艺谋聊天时他说,有人想象他就跟土财主似的,傻横傻横的;想想也是,我自己就曾这样认定。


事实上,通过五年合作,我觉得媒体塑造与大众想象共同创作的那个“张艺谋”标签,与他本人相去甚远。


比如兵马俑的造型,让人以为张艺谋无比严肃和沉重,以为他成天苦大仇深,脸上布满木刻般的表情阴影。其实他很有幽默感,擅长搞笑,只是在媒体面前很少表现而已。幸好如此,与他合作除了劳动强度大,倒也并非永远像谣传中那样暗无天日。张艺谋谈剧本的时候投入,还热闹,跟武侠人物似的,带动作表演,他说到兴头上可以在狭长的工作室躲过桌椅地满场飞。


有一次,张艺谋提及在国棉八厂的经历。半夜,主任还是工会组长什么的找上门,说车间里一个患有精神障碍的工人犯病了,持刀跑出厂区,厂里怕发生什么意外和危险,号召大家紧急去找。张艺谋随集体出发,追到铁轨附近——列车正驶来,在车灯照耀的巨大光柱里,他们惊见那个精神病患者站在铁轨中间,缓慢地舞刀并冷笑。为了逼真展现这个场景,张艺谋一人分饰数角,在角色之间不停转换:不仅演追踪而来的工友,演耍弄凶器的精神病患者,最夸张的,他竟然还要演火车——嘴里是鸣笛的“呜呜”声,并且抡着手臂模仿车轮的铿锵,他满脸都是东方红火车头的表情。


幽默风格又黑又冷,在生动的表述里张艺谋自己倒是不笑。有一次探讨到量化问题,他举例说:“什么东西都怕量化。古典小说里动不动就讲百万大军从天而降,可你想想,这一百万人每天拉一泡屎,一天都是一百万泡。这一百万泡屎每天都往哪儿搁呀?”稍做停顿,张艺谋自言自语补充:“这还不算闹肚子的。”我当时乐晕,反驳他——百万屎量并非不科学,因为还有便秘者来平衡闹肚子的。其实这件事既是幽默,又可以反映出张艺谋的务实。奥运开闭幕式的组织工作更加强他做事仔细的习惯,凡事都要量化,落实到具体数字;他做事喜欢精确,讨厌在模糊中造成的疏忽和浪费。


我觉得,支撑在他神气活现的幽默后面的,反而是骨子里的悲观。有人不愿虚度时光,状态积极,也许那正是对抗虚无感的隐蔽方式。张艺谋具有A型血典型的悲观、宿命与完美主义,而他身上的许多行为特点,都体现出某种矫枉过正的后遗症。比如张艺谋以前寡言,因为导演的职业要求和训练,他后来口才极佳。聚光灯下的张艺谋应变自如,即便如此,他依然喜欢独处。有些事情依靠他的智力能够面对和解决,甚至处理得很漂亮,但并非出自他的愿望。会有一些得意瞬间,但张艺谋这人不容易满意自己,习惯默默地给自己找茬儿和挑刺。他难以祛除内心底调上的暗色;越是暗,他才越在上面宣泄夺目的鲜艳,就像他的电影色彩一样。


 



很多人认为张艺谋早年压抑,后来一旦得势就尽情变态了。从我的个人经验上理解,成长期的受挫有时反而助于后来的明亮,就像深海的黑暗里90%的生物都会制造光线一样。我们在受挫中被动、收敛、小心翼翼甚至温顺,这些表现很像善良,甚至,就是善良的雏形。也因为受挫后形成的自我保护,为免遭更多的指责,也生怕有负于来自他人的珍贵的信任,他兢兢业业做事,不敢偷懒和讨巧。张艺谋的外表线条冷硬,其实,这是个善良本分的老实人——包括善良人那种笨,他也具备。


“老谋子“,外界传说他心机深重、计算精确、步步为营,其实是因当年他比同学年长十岁,才得此绰号。许多时候,张艺谋确有高瞻远瞩、运筹为帷的能力,但他也犯低级错误。他一旦脑子进水,就不止房檐漏水的那点水,而是能引发洪灾的大水。别人不可能干出来的傻事,他未必,说不定还为此喜形于色、孜孜不倦——他在创作上有时因小失大,可以为酒窝而娶个心脏病姑娘。而且,张艺谋执著到匪夷所思的程度,对比想起他在《老井》中的演出——不仅要在后院的井里凿出水,他还想出煤、出黄金、出石油。不惜血本的开凿方式,使他能用原始工具挖掘到别人不曾设想的深度;假设运气不佳,这种头破血流、不计后果的深入手段,容易导致令人无法自救的矿难。


有时,他得到了回报,剧情中的神来之笔恰恰是当初唯有他一人坚持到终点才能目睹的胜利。有时他的无畏招致可怕后果,我甚至觉得,有些错误几乎是他性格里带来的必然。人们形容张艺谋低调,是因为他的确没把自己当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他蓄意抗拒自己被符号化,特别惧怕“国师”之流的美誉;他常常不觉得自己具有什么神圣的使命感,认为符号化带来的只是枷锁。张艺谋向往放开手脚,甚至拥有艺术探索者那种犯错的自由。如果是擅长操作的题材,一想到会不可避免地复制自己,张艺谋就缺乏创作上的兴奋点。他是个艺术上敢于冒险的人,愿意为此付出头破血流的代价。所以,一旦发生方向性错误,张艺谋的认真性格,帮的都是倒忙。别人只肯走到五十步的错误,由于他的刻苦努力,能坚持错到百里之外,乃至错到荒无人烟的死路上而不自知。从不敷衍了事,每个错误,都是他认认真真、实实在在、勤勤恳恳去努力犯下的……他把品性上的优点,扎扎实实地转换为作品上的缺陷。


也许这是某类艺术家的特质。张艺谋乐于挑战和创新,但注定是个训练和比赛都成绩严重不稳定的人。他走路高一脚低一脚,如同他的创作水准。在这点上,张艺谋分外自知且自嘲。当我说:“你是个好的撑竿跳运动员,如果有好的小说基础,像结实的地面可以承重,好剧本像撑杆,有高度和韧性,你借势青云直上。可我觉得你背跃式成绩相当不理想,当如果没有撑杆辅助,纯靠你个人力量腾跃,我没看出什么高度。”他承认。所以,当有人表扬他的《金陵十三钗》终于浪子归来。张艺谋嘀咕:“谁知道我下个电影怎么样呢?浪子归来?没准还没看清楚脸呢,我就浪子又归去啦……”


 



在我看来,张艺谋聪明而不精明,在许多世俗经验的处理上,他懂,但也天真和犯傻,也会上显著的当。他虽沧桑,但心性本质上是简单的,对人不使坏、不设防,跟心眼弯绕者不适合长期技术化地相处。他有天才的灵感,也有许多平庸时刻。他主意多,想法上天入地, 但同时深受传统束缚而守旧。他出入豪华场面,看起来结交甚广,骨子里却缺乏寒暄的基本技能。他讨厌外在干扰,喜欢自由随性,可又经常勉强和为难自己。尽管风光,但他常常面对难与人言的困境——看上去八面玲珑,实际四面楚歌。对了,张艺谋忍功一流,遇到障碍,多难受也不好意思倾诉,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平静样子,被我戏喻为升级版的“痔疮式痛苦”。我曾像许多人一样,以为张艺谋手眼通天、呼风唤雨,但近距观察,才知道他把绝望中的孤军奋战,转化成被迫的坚定与强悍。一旦开始绝地反击,无论付出多少代价,他愿赌服输,变得毫不动摇、坚不可摧——这是因为悲观者平时不较真,他有内在的怠惰和畏难情绪,但碰到大事情,他会比那些怒目金刚者更有平静而坚决的承受、担当和反抗——而这,其实也是另种形式的宿命和悲观。所以,他可能循规蹈矩,也可能石破天惊。总而言之,张艺谋身上充满矛盾,并由此汇聚成一种奇怪而强大的张力。说他能心里特别盛事的评价者,未必了解,张艺谋其实是依靠对称的超负荷来完成他的平衡。


也许受家族影响,与张艺谋接触一段时间,你会发现他在人际交往上有疏离的一面,甚至感觉有点冷,好像他心里有一角地方永远暖和不过来的样子;清淡如水的交情对他来说似乎就够了,他拙于抒情,羞于主动示好,不擅在交往中不断加温加料地维护和递进关系。可能外界难以设想,张艺谋有逆来顺受的处世习惯:一方面,是年少受挫形成的自我保护心理;另一方面,也是出于懒惰,他怕惹起更大的麻烦处理起来更麻烦,索性能凑合就凑合。奥地利作家耶利内克说:“我感觉到在我里面的绝对服从的本能,我必须常常和它抗争。”张艺谋难以克服自身的迁就和逆来顺受,正是为了反抗这种他自己并不喜欢的顺从,张艺谋才在电影里极尽张扬。现实中越是疏离和平淡,电影中他越是追求浓烈、夸张和极致。他在生活里有多么谨慎,创作里就有多么放肆;他有多悲观,影像上就有多热烈。从张艺谋的电影风格里,几乎可以反向地追溯到他的性格——它们完全相反,甚至达到严格对称的程度。是的,为人与作品恰成两极,你可以由此对张艺谋做出看似简单的二元论判断:生活中隐隐流露的冷淡,对应于电影中蓄意彰显的热烈;生活中的得过且过,对称创作时的一丝不苛;生活中的忍气吞声,对应风格上的胆大妄为;生活中的缺乏主动应战能力,对应那个造梦的光影世界里,他自觉设置难度以使自己永远面临挑战……电影是对现实的超时空的重力克服,因此才成为张艺谋一生的梦想。


我不是张艺谋的粉丝,写这些并非是献给偶像的赞美诗——以平常心看待,我认为张艺谋既有明显优点,也有明显不足。比如许多人赞美他脾气好,的确在导演这个职业里少有这么温和的。但我认为他不是真的毫无脾气,一个高要求并且对差别有敏锐发现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脾气?他只是出于自律而强力地进行自我矫正罢了。张艺谋有很多不耐烦的时候,尤其讨厌铺垫、转折、暗示之类的婉曲手段,也懒得听云山雾罩、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指点,但他尽量调节自己的耐心。张艺谋也并不真正擅长团队管理,或者说,他需要很大心力才能表现得像擅长团队管理的样子。他以身作则、率先垂范,希望他人也能在带动下自觉省悟。他受到人情或观念制约,有时难以严格执行制度化的奖惩。他也带有善良者那种几乎必然的软弱,怕人际间激烈的正面冲突,为此躲避、妥协和姑息。总而言之,张艺谋忘我工作起来像超人,但综合各项指数,指望他像个神近乎苛责和刁难——他远没那本事。


张艺谋不喜欢自我辩解,可惜在今天的舆论之下,不是“一张白纸能画美丽的画图”,他是画过太多的纸,可以随便抹黑了。有时他被冤枉,遭到恶意攻击,我说:“何必呢?你只要解释一句,人家就明白啦。”他说:“我跟谁解释?解释完了谁信?而且这种事儿开了头儿就没完没了,根本不能陷进去;有那功夫,还是干正事吧。”张艺谋的为人处世,对我个人而言的最大收益,是我比过去更能承受误解。有朋友评价过,说如果我是只白鸽子,只要发现翅膀上有黄点,我就到处相告,说这是斑点不是屎。我现在进步了,更无动于衷。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我心。张艺谋私下的论点,我也默认——他甚至不寄望于日久见人心,一般情况下,因其太“久”,大多数人已死于漫漫的中途并由此定性,旁人根本无从“见”到那颗真心。所以,无意博得最后的喝彩,功过是非,他任由评说。


 



我身边的一些写作者不喜欢张艺谋,对他无了解兴趣,建议我早日弃暗投明,奇怪我为什么还在娱乐圈里流连忘返。偶尔问及,我讲实情很像是刻意要替张艺谋说好话,他们边听边看我的那种不言自喻的表情,我明白。对我持好感的人替我惋惜,对我持反感的人鄙夷我,表情里的内容是同样一句话:“张艺谋给了你多少钱,能把你彻底腐蚀成了心甘情愿的狗腿子?”的确,生活环境中有太多冷酷到残酷的教训,久而久之,我们什么都不信;尤其,对美好的存在难以置信。身居高位者即使令人佩服,我们也会敬而远之,因为怕被说成谄媚权贵而使自己的形象受损。文人唯恐拍马屁之嫌,即使心生敬意也会在面子上有所克制——这说明,我们不够坦诚和磊落。我亦如此,如果可能,当然希望戴着手套拍马屁,起到作用,自己又没落下指纹,摘了手套就一副清白无辜的样子。很难做到平常心,我们很难不卑不亢,做到客观与从容。


正是从这个角度,我特别推荐《张艺谋的作业》。内容是改变张艺谋命运的照片以及他的口述,算是他第一本深度参与创作的图书作品。观察、转述与执笔者是我的大学同学方希,我认识她的时间比不认识她的时间要长。方希的文字信马由缰,涉笔成趣,通过犀利的观察提供着新鲜的见解。基于对张艺谋和方希二人的熟悉,让我能够预见图书的品质。见到成品,果然如此。这本书虽说是我建议出版并牵线搭桥,但从整体而言,我贡献甚微。方希不抱持敬仰或鄙夷的提前态度准备,这种平等,使此书具有一种独立而令人尊重的气质。


真正的尊重,平等是前提,绝非敬畏。我们往往把敬畏分成“敬”和“畏”两个部分:敬,是把人当神看;畏,走的妖魔化道路。如果我们对待张艺谋无外这两种态度,他就被塑造成或神或鬼的模样。通过方希不带滤色的眼睛,我们看到了一个非神非鬼的张艺谋:他的非凡之处和局限,他的谨慎和糊涂,他的被动、隐忍以及积聚其中的爆发力,他看起来的游刃有余和始终的自我省察……


方希与张艺谋谈话之后,曾有一次跟我提起神话中颇具寓意的卡珊德拉。卡珊德拉是希腊神话中的预言者,说的每句都是真话,但人们不相信并且厌恶她。张艺谋在电影宣传期经常在媒体上说话,认识他的人会发现除了语速稍慢和在词汇上稍做斟酌以外,他在镜头前后并无鲜明反差,只是不像平常那么生动罢了。就像卡珊德拉一样,张艺谋的真话无论怎么说,许多人总是难以置信,而更愿意相信他的“假丑恶”。我想,一部分责任仍然应该由张艺谋本人来负,他的“烂片”缺乏情怀,确实让人对他的品行怀疑;另一部分,是我们自身的原因,每个人的眼睛常常只能看到自己愿意看到的部分。就像张艺谋是黄埔军官后裔,他的父亲哥儿仨都是黄埔军校的军官;母亲是皮肤科大夫,不是收麦子的——但我们中的大多数仍坚决地把张艺谋划归农民出身一样。人们只相信自己想象中的他,而不关心他真正是什么样子。如同《张艺谋的作业》封面,他戴着墨镜:这是一张我们都自以为熟知却未必认识的脸。我们习惯认定,一个人刻意隐藏的部分,总是不堪的……事实也许不。王潮歌概括张艺谋有害羞的一面,是真的,他容易不好意思。可惜,这个世界暗藏着不幸的定律:减肥的胃和挨饿的胃看起来完全一致,脸皮薄的人反而最像无耻者。


有人向方希打探,书里内容有否张艺谋的情感八卦。方希的回答语风讥诮:“确实没有。几十年了,还在嚼这条蛆,就算再嚼二十年,它也出不来红烧肥肠的味儿。”此书成稿过程中,方希从未试图向张艺谋本人打探任何隐私;包括对我,即使知道我与张艺谋合作五年,方希也无意通过我的途径,挖到什么秘闻和小道消息。在这点上,我们的价值取向一致。以前我曾看到网友议论张艺谋,说他竟然可耻到为宣传电影编造复婚噱头——这种观点,真太不了解他了。张艺谋怎么肯为一部电影出卖隐私呢?他恨不得自己的私人空间完全匿形于公众的视野之外。张艺谋不认为自己最终能逃脱媒体追踪的雷达,他只是尽量小心,多保护一天是一天——这种保护出于心性,出于某种责任,也有不得已的隐衷。我真不想用“狗仔队”来指代和称呼,觉得缺乏基本尊重,娱乐记者也不容易;但他们那种仿佛被职业正义化的无悔跟踪和无情挖掘,很少考虑当事人的感受。当自己所珍视的朋友和家人被无辜侵犯,当事者因无力保护而产生那种的忧虑、受挫和愤怒,很难言传。张艺谋的情史一直是娱乐话题,但从性格上说,他并不适合娱乐圈,不具备炒作情感的娱乐精神。常人的喜悦他有,多于常人的麻烦他也有——这个最怕麻烦的人总是陷在麻烦里。张艺谋是备受争议的人物,围绕他的风波注定难以停止。我没有张艺谋那样耐受压力的能量,设身处地,遇到这么多的障碍,我可能会用改变国籍的办法一并解决烦恼,从此逍遥,闲云野鹤,远离追剿。但他不是,张艺谋适应艰难环境下的生存,他宁可选择留下来面对明枪暗箭。


《张艺谋的作业》里虽然没有八卦男女,但确有许多从未公布的内幕。这里面,包含着张艺谋的坦诚和方希的犀利。内容我不剧透,还是读者自己来感受最直接。何况方希的文字干净通透,手起刀落,能够带来阅读本身的享乐。


合上《张艺谋的作业》,我免不了感慨。怎么说呢?拿《金陵十三钗》为例,成稿五万多字的篇幅,前前后后修改无数遍,还不算局部调整,加在一起达至几百万字。结果是我看见分行的剧本格式就头大,而且好大好大。有人请我帮忙看剧本,我推三阻四,死活不依。他们一定以为我无比傲慢,我宁可听任这种误会。电影带来的风光往往是表面而短暂的,背后,意味着漫长、巨大的心理折磨与体能消耗,事后你还可能被无数不相关的人肆意辱骂,殃及你所珍视的家人。尽管我爱看电影,然而非常不喜欢参与制作——如同我爱吃排骨,可不喜欢养猪一样。电影是链条上的产业,源头阶段的剧本即使准备得再充分,后面的环节脱扣也会导致功亏一篑。毋庸讳言,影视行业离名利近。离名利越近的地方,人性的丑陋与黑暗就暴露得更狠、更彻底,相互倾轧毫不留情。坦率地说,我不喜欢这个圈子,它充满短期交谊,容易激发虚荣与贪婪、失信与寡恩,所以我尽量少地与之牵扯。可就连我这样跟电影沾一点边儿、见到热闹能躲就躲的边缘人,也被化装成朋友的记者假借聊天编造出煞有介事的专访。太多圈套与算计、尔虞与我诈,除非躲起来,只要有所行动就躲不过这些。毕竟,我还在做着与电影相关的事,无意于又当婊子又立牌坊,什么都是应该甚至活该的。可由切身经验出发,我深切体会到,在这种环境下,能始终本色、低调、诚实,实属不易;尤其频繁遭受误解和谩骂,不管无意的还是有意的,张艺谋接受现实、冷静对待,依然不怀恶意,坚持认真做事——就是这种平和的坚定令我敬佩。说这些话,我知道自己不是出于狗腿子的阿谀,而是出于平等合作者的良知。


一本书什么也不能证明。众生喧哗的时代,文字的声音常常微弱甚至是安静的。但方希的办法是,观察一个戴墨镜的公众人物,先摘掉观察者自身的墨镜——或许,对于我们心理的成熟和健康来说,这是必要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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