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太炎先生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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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判官阴曹佛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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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先生阴曹做判官的事见于其《章太炎全集·书信集·与黄宗仰》中。现将其中相关书信摘录于此,以证此事绝非空穴刮妖风,海客谈瀛洲。
1916年3月19日,章太炎在写给宗仰和尚的信中说:
仰上人侍者:
自去腊作焰摩(阎罗),靡夕不见,自怪判事理刑,梦中了了,昔范文正曾作此事,今所与共事者,则晋夏侯泰初、宋梅圣俞、明王文恪其人也,亦有欧洲、印度人在列。名字侏离,不能审记。毕竟吾辈未见道真,得此患梦,真学佛者,尚不作梵天王,况此那洛迦(地狱)中魁帅耶?上人闻之,当何以教我也?
…………….
章炳麟和南 三月十九日(1916年)
同年3月30日,他又给宗仰和尚写信。该信收录在《章太炎全集·书信集·与黄宗仰七》中。其信云:
仰上人侍者:
快接复曹,神气为开,所问幻梦事状,今试笔述,愿上人评之。去岁十二月初,夜梦有人持刺,请吃午餐,阅其主名,则王鳌也(王,震泽人,明武宗时贤相)。走及门外,已有马车;至其宅中,主人以大餐相饷;旁有陪客,印度人、欧洲人、汉人皆与。各出名刺,汉人有夏侯玄、梅尧臣。
余问王公:
明日复梦到署视事。自后夕夕梦之,所判亦无重大案件,唯械斗谋杀,诈欺取财为多。如此幻梦不已,而日曜(星期日)之夜,则无此梦。余甚厌之。去岁梦此二十余日;一日,自书请假信条焚之,夜亦无梦。
一夕,尽换狱卒,往询囚徒,云:
今春以人参能安五脏,买得服之,并于晚饭后宴坐观心一小时顷,思欲去此幻梦,终不可得。来示谓不作圣解,此义鄙人本自了然。但比量上知其幻妄,而现量上不能除此翳垢,自思此由嗔心所现故耳。吾辈处世,本多见不平事状。三岁以来,身遭患苦;而京师故人,除学生七、八人外,其余皆俯仰炎凉,无有足音过我者。更值去岁国体变更问题,心之嗔恚,益复炽然,以此业感,而得焰摩地位,固其所宜。息嗔唯有慈观,恐一行三昧,亦用不着。慈观见涅盘经,虽说其义,而无其法;亦如竟无从下手耳。想上人必有以教我也。(所嗔之事,有何体性?能嗔之心,作何形象?未尝不随念观察,而终不能破坏。)
章炳麟和南 三月三十日(1916年)
此信白话译文如下:
去年(1915)十二月初,我(章太炎)夜里梦见有人拿着名帖来请我吃饭,我一看帖上的名字,才知道请我的原来是王鏊(1450—1524,明代名臣,人称“震泽先生”)。待我走到门外时,已经有马车在等候。到了以后,主人用丰盛的宴席款待我,旁边还有陪客,其中既有印度人、欧洲人,也有汉人。大家各出示自己的名帖,其中汉人有夏侯玄(209—254,曹魏时期思想家、文学家)和梅尧臣(1002—1060,北宋诗人)。
我对王鏊说:“我从史书中知道您的名德,但与您素来没有什么交往,如今蒙您召饮,还是心存疑惑。”王鏊说:“就是和您一起来料理簿书的事啊!梅尧臣是总检察,我们都是裁判官,以九个人来分别主持五洲的刑事,我和您一起主持亚东的事件。”我又问:“生和死都为各自的寿量所限,轮回则是由各自业力所牵引,大自在天尚且不能为其主宰,何况我们呢?”梅尧臣说:“生死轮转之事,本来就是无主宰的,这里只是受理众生的控诉,而有传讯、逮捕等事。被传讯来的人并不都会死,被逮捕来的人就死了。这些众生被判决处分后,等到期满释放,又到各道去投生,就说明不是我们这里所主宰的。”
我觉得这话与佛理颇为相符,与世间传说阎罗王是主持生死轮回者不同,就又问道:“地狱里像铁床铜柱这样的刑罚真是惨酷至极,是谁制造的呢?”人们都回答:“这里本没有制法之人,我们也是经阎浮提公众推举的,而不是被任命的。……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怀疑狱卒动用私刑,会用铁床铜柱来折磨狱囚,所以曾派人去秘密查看过,结果都说没有。但是据受罪期满的人说,他们确实受过这种痛苦。”我说:“狱卒私刑,不是觇察所能知道的,我来和大家一起去除这个弊端怎么样?”王鏊说:“正合我意。”于是,我就回来了。第二天,我又梦到自己去那里署理公事。
从此以后,我夜夜都会梦见去阴间上差,所判的也没有什么重大案件,只是械斗谋杀、诈欺取财的比较多。就这样,除了星期日,我每夜都会做梦去上差,因此非常厌倦。去年,我就做了二十多天这样的梦。有一天,我写了一封请假信焚化了,当天夜里就没有做梦。
有一天夜里,我又做梦到阴间上差,发现里面的狱卒都换了。我就去问囚徒。囚徒说:“仍有铁床铜柱等各种苦。”我问这些刑具在哪里,囚徒们都指向所看的地方,唯独我自己看不见。回来以后,我忽然明白了,佛经里说地狱里的各种刑罚都是化现的,并没有人去逼迫,实际上都是罪人自身业力所显现的。
今年春天,我买了人参服用(能安五藏),并于晚饭后宴坐观心一小时顷,想要去除这种虚幻之梦,但还是做不到。您(宗仰和尚)之前在信中告诉我要“不作圣解”,这个道理我是明白的,但比量上虽然知道所梦是幻妄的,而现量上却不能除此翳垢,这应该是我自己的瞋心所显现的。
我平时为人处世多见不平之事,这几年来,身遭患苦,而京师那些老相识,除了七八位学生以外,其他人都趋炎附势,不再登门。再加上去年国体变更的问题,我内心的瞋恚就更加炽盛了,由这种业力感应做阎罗王的境界,原本就是相应的……
这段经历章太炎当时并没有公诸于众,只是在和朋友的信件交流当中提到过。他去世以后,他的女婿朱镜宙居士,在整理章太炎遗物的时候才发现。后来朱镜宙居士还根据这个事写了一篇文章,叫做《袁世凯想做皇帝,章太炎怕做阎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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