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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曾焱冰  摄影 | 袁小涵

我们一直在以或轻浮或深沉的方式，来对抗日常生活中那无法消失的乏味成分。 —— 杜鲁门·卡波特

此刻，Catharina正载着我们驾车飞驰。车窗外急急后退的是低入尘埃的云朵，和透过云层倾泻而下明亮的光线。那些宽阔的绿野、红的房子、白色转动的风车和不远处的海，在太阳光下闪着亮光，无忧无虑，好像从来不曾体会过冬的残酷。北欧的季节，那么决绝地更替着，夏天漫长的白夜似乎暗含着挥霍不尽的生命，而冬日黯淡无望的黑暗，又让人怀疑活着的意义。所有这一切，于我，是一种深刻的吸引，让我好奇这样境遇下的人们，过着怎样的生活，用什么方式，去抵抗自然的力量，又以怎样的思考，让生命在极端的虐之下，依然绽放着独一无二的风采。

接下来的日子，会在博斯塔德（Båstad ），这座瑞典南部被海环抱的小镇，与Catharina一起工作。她是瑞典的餐桌艺术家，我翻译过她的著作，也在五月的时候，和她一起在北京办过餐桌艺术展。在一周时间内，我们要完成一场果园主题的餐桌布置；一场乡间婚礼的布置；为一个瑞典家庭设计秋日烧烤聚会；去当地两家热门餐厅，完成其中一家的自助餐台布置和另一家的日常餐桌布置。再然后，将驾车前往斯德哥尔摩，去拜访瑞典的国家厨艺团队；采访著名美食节目主持人；在一个私人岛屿上做一场小龙虾主题派对的布置，再与一家很难预订到的著名餐厅的主厨见面，并根据他的菜肴，在餐厅里完成一个餐桌设计方案……

而这一切，都是我未知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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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觉得，在自己体内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性格。一种是隐忍、克制和坚持，另一种却是极度容易生出的厌倦——对死气沉沉的、毫无新意的事物、信息和思考方式的深深厌倦。

“换另一个牌子的香烟也好，搬到一个新地方去住也好，订阅别的报纸也好，坠入爱河又脱身出来也好，我们一直在以或轻浮或深沉的方式，来对抗日常生活中那无法消失的乏味成分。”杜鲁门·卡波特曾这样说。

而我对抗厌倦和乏味的方式，则是不断将想象中那些好奇的事情，有趣的部分，一一实现，不瞻前顾后，不计算成本，更不纠结很多现实与不现实的思前想后。

做过老师，设计过服装，而后又投身时尚媒体行业小二十年，从平媒的鼎盛，到新媒体的突起，一直对这个行业充满希望。于是可以不断重复细碎的工作，忍受其中的不尽人意，承受花样迭出的困难和挑战。而当这一切渐渐被对生活方式的研究和对餐桌艺术探索的巨大热情所取代后，我便自然而然，过渡到了自己所向往的新的领域。

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这其实是一句轻飘而带有迷惑性的话。它成立与否，并不是像那些不负责的公号文章的标题，似乎只要“毅然辞职”，就海阔天空了。就像我们总会对出色的人心动，但真正能一起好好谈个恋爱的，却少之又少。人与人之间的化学反应可能瞬间产生，但交往能力、能吸引彼此的魅力所在，对喜欢的人身上千奇百怪毛病的包容和忍耐，却不是一天能练成的。梦想还是做梦，关键看是睁着眼睛去追寻，还是闭着眼睛去幻想。做喜欢的事，在爆发的冲动之后，同样需要日复一日的积累、研究，辛苦的追寻，并运用以往积淀的无数经验和能力去不断打怪兽通关前进。

2011到2014年，用了三年的时间，通过大量查阅国外相关书籍、利用出国的机会留意观察、了解和收集信息，加之不断尝试和创作，推出了自己第一本关于餐桌布置的书《爱就是在一起，吃好多好多顿饭》。Catharina的书就是那时和我相遇的。当时觉得，她用很多自然中的蔬菜、水果、落叶、植物布置餐桌的方式，与我之前看到英国、美国、法国等国家在餐桌布置上的风格上，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这应该和她的生活环境、生活方式、经历以及审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当我进一步翻译她的著作，和她邮件往来，并面对面交谈后，对她的想法有了更多的了解。在她看来，美的形式不拘一格，更不要把餐桌布置想成只是摆花瓶那么简单，不断思考餐桌和人、和自然与生活之间的关系，才是最重要的。而我深以为然。

在之后这两年中，又做了很多尝试，其实更多的是从思路上的一种进化，我渐渐把自己感受到的生活，自然的变化与餐桌关联到一起，把日常的节奏、情绪、现代人的生活方式，通过餐桌来表达。不管是在2016年推出的新书《没完没了的好时光》中，还是在日常举办的沙龙讲座和与朋友的交流中，也更强调这种“随心”和“表达”。餐桌是一个舞台，但它的目的不是孤芳自赏的独舞，而是与生活和生活中人的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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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来北欧，在哥本哈根停留了半日，特地去参观了丹麦园艺家Tage Andersen的花店。看后觉得，无论是 Andersen的花艺，还是Catharina的餐桌艺术，都有一种共通的地方，他们的审美趣味，是多样性和具有思考性的。Andersen手中的花是狂野的、神秘的，甚至可以用暗黑和不合逻辑来形容，但综合其所有的个性特征和表达方式，又是迷人的、诱惑的。Catharina也是如此，她自创一种风格流派，将思考运用到了自己的设计之中，美，却从来不流于表面和寻常。心之所到的地方，最寻常的一草一木，一花一物，都可以变得美好而任性，让人欣喜、充满生气。而这些，正是我所欣赏和希望不断学习的。在我们周围，从网红标配的锥子脸，到国产电影女主角永远“小公主”式的傻白甜，花店恒久远的甜美范儿与万物追求奢华的作风，是如此让人厌倦，而实际上，我们所未知的部分，却是那么多姿多彩，绚丽而迷人。

在博斯塔德已经两天了。每天Catharina载着我们，在无尽起伏的田野、丛林间穿行，不远处就是海湾，从哪个角度都能看到阳光下闪闪烁烁的海面。黑白花纹的牛吃着草，云朵在空旷的田野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肥硕的羊儿瘫倒在山坡上晒着太阳，目光散痪，好像丝毫没有察觉，天光正在逐渐变短，黑暗的冬天就要来临。

我们去了海边的时髦餐厅，去了艺术家的家和商务人士的住宅，从卖工具和杂物的小店，到菜市场里迷人的瓜果蔬菜……跟着Catharina走过她的地方，体会她的生活，然后再回到一张张餐桌上，与她一起工作和创作，而这一切，都将被我的眼睛和大脑吸收，了解未知的生活，成为储备的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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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们又走进了本地人家的果园，红艳艳的苹果正缀满枝头。女主人带着长杆的剪枝剪将苹果连带枝叶一起剪下，拎着沉甸甸的果实回到她美丽的厨房。新鲜调制的果汁和刚刚烤好的肉桂苹果派散发着香气，餐桌上的花儿，美丽的盘碟和无处不在充满色彩的绘画装饰，让人更深地感受到，也许只有投入对生活更多的热情，才能对抗这里自然所带来的各种凛冽。

和Catharina一起把剪下的连带果实的枝叶摆上餐桌，盘子是祖母时代的物件，细腻的花纹和水晶杯让很乡村的布置显出精致。咖啡煮好了，香气弥漫到每个角落，坐下，交谈，顺手拿起桌面上的一个苹果，喀嚓一口，清香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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