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次我和小秧聊天时，无意中提到一个我俩都认识的中国小女孩J，小秧说了一句：“她这个人不太好。她做一些非常不好的事情。”

我很惊讶，因为这是小秧长这么大我第一次听她这样评价小朋友。我经常开玩笑说，小秧天生一嘴外交辞令，提起不喜欢的小朋友，顶多是说：“我不是很喜欢和她玩，因为我们的兴趣不太一样。”或“她有的行为让我不太习惯”之类。

我就问小秧：“哦？她怎么啦？”

小秧说：“她当着面用中文骂外国小孩，外国小孩听不懂。但是我在一边听懂了。她骂得非常难听。”

我问：“是他们吵起来了吗？她很生气地对外国小孩说的吗？”

小秧摇头说：“不是的。他们在玩。J是笑着说的。她是故意的。外国小孩不知道她在骂他。”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的？！”

小秧说：“是真的！她经常做这样的事情！”

我赶紧说：“妈妈百分之百相信你，我这么吃惊，是因为我没想到三年级的孩子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小秧说：“J和二年级的一个中国小孩在食堂生气了，他们约了要打架，还让我去看。我说我不去。”

秧爹听了笑出声，说：“哟，这么小就会茬架啊。”

然后小秧就给我们讲了很多学校里中国孩子的事情。原来跟我以为的华人孩子个个品学兼优不同，这些中国帮的孩子对“外国人”很不友好，他们几个人非常抱团，课间时总一起玩耍，彼此之间只说中文。那些孩子有在美国出生的，也有四五岁就赴美的，基本上都比小秧在美国待的时间长，但其中好几个人的英文却还不如一年级才来的小秧。

起初我真的很困惑，难道学校的氛围对孩子们没有影响吗？这些孩子从小在这里上学，怎么还是和美国文化格格不入呢？

不久前另一个小朋友的故事，让我有点明白了中国帮小朋友的隔阂感从何而来。

小秧前几天交了一个新朋友L，是刚刚从国内来的小姑娘，也上三年级。虽然L和小秧不是一个班的，但是因为小秧能说中文，两人很快成了好朋友。L自己有个微信，和我互相加了，以便于约着一起玩。

有天L晚上给我们发微信，说她不会写作业，想让小秧帮她。小秧很爽快地答应了。

L把作业拍照发过来，还说了一句：“对你来说，这肯定特别简单吧。”

我和小秧都以为L是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但简单一沟通才发现，L根本看不懂作业。这也让我很吃惊，因为小秧之前说：L虽然刚从国内来，但英语好像还挺好的。因为L说自己阅读还可以，能看书能写作业。

小秧不知道她完全不会做的情况下能怎么帮。L看小秧半天没反应，就说：“哎呀，你就把答案打字发给我，让我照着抄一遍不就行了吗？”

小秧有点愣住了，跟我说：“妈妈，这样不好吧。这样不就成了欺骗了吗。”

我对小秧说：“是的，你不能替她写作业。她可能不知道学校有ESL课程。你告诉她没事的，可以让她家长去跟学校说，要求降低作业难度。”

小秧就对L说：“这样不行的。我帮你把作业做了，老师就会以为你会做了。你如果不会做，你要让老师知道，老师才能帮助你。”

想了想，小秧觉得L可能是怕老师说她，就补充说：“美国老师不会因为你不会做就说你的。”

但是L说：“那算了。明天再说吧。”

我对L说：“如果你觉得写作业有困难，你可以告诉老师，老师就会帮助你的。如果你不好意思，我可以帮你跟老师说。”

L仍然拒绝了。她很有礼貌地和我们说晚安。

第二天在学校，L对小秧说她已经把作业做好了。

实际上，晚上小秧拒绝直接给L提供答案时，我就感觉到了L的情绪低落。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能明白小秧的大道理，但是显然，她非常不想让学校的老师知道她英文不够好。我能感到L的低落和无助，但是我没办法帮她，毕竟我不是她的家长，不能跑去跟她班主任说：L作业不都是独立完成的，她的英语没有你以为的好，她需要多一些的语言帮助。

我记得小秧刚来的时候，作业还比较简单，但她仍然不会写。我就一个字一个字地给她翻译。一开始她造句每句话几乎都有语法错误，但我只会挑出最严重，并且重复率最高的一句给她讲一下。我印象里小秧作业需要帮忙的阶段有足足好几个月。

我记得有一个时期，小秧因为成绩不错，她的语言能力是被老师严重高估的。有时候她有些异常的举止或不当言辞完全是语言问题导致的，而在老师眼里，学习很好的小秧早就没有这种基本沟通问题了，所以老师认为是小秧的态度有问题。每次都是我去学校沟通和解释各种状况，消除老师对小秧的误会，也解决小秧的疑虑。

对我来说那些都是小事，当时都不觉得怎样。但现在想想，如果我是个不会说英语的妈妈，小秧肯定也会承受很大的压力。说不定她也会变成一个只觉得很多地方不舒服却不知如何是好的小孩。

我认识几个中国帮孩子的家长，他们都是为了孩子移民赴美，几乎完全不会英语。他们都有一定的物质基础，衣食无忧，不需要再去找工作，在洛杉矶这种遍地华人的地方，连生活英语都不需要学。几十年前的华人出国，因为寂寞，总会努力学英语。但现在网络发达，网上有微博有朋友圈有国产电视剧，大大缓解了语言带来的社交困扰。所以这些人可能在美国待了很多年，也只是在华人区过着跟国内差不多的生活。在他们眼里，孩子的英语已经很溜了，学习也过得去，他们完全感受不到孩子在学校面临的心理压力。

在我赴美之前，很多海外华人都说：小孩子到了美国没有不适应的。现在看来，情况并没有这么乐观。

我经常收到很多家长的私信，内容都是“我的英语不好，为了孩子想移民，孩子多大出国合适？”以前我也是觉得出于语言的考虑，当然是越早越好。但现在，我觉得“纯粹为了孩子移民”可能是个很危险的想法。孩子在成长过程中需要家长的很多帮助，如果家长到了新的地方不融入，就很难给孩子提供适当的帮助。

所以，现在我给这些家长的回答是：当你自己也准备好了迎接新生活，决定去一个新的地方去融入，去发现，去探索，去学习新的语言的时候，你的孩子才适合出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