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吃饭的时候，小秧穿着一件薄薄的羽绒服。秧爹说：“小秧，你别在家里穿这件衣服，你看一吃饭袖子容易弄脏。再说，你热不热啊，怎么在家穿羽绒服啊。”

小秧立刻激烈反对，说：“我不热！你这样说话不对！”

秧爹就问：“我怎么不对了？”

小秧说：“你这种说话说方式很讨厌，就跟有些老头老太太是一种讨厌！”

我问：“那，如果爸爸说，小秧，你可不可以别穿着这件羽绒服吃饭，因为它袖子宽，很容易弄脏，爸爸是处女座，看了心里难受——你觉得能接受吗？”

小秧说：“如果这样说就不讨厌，一点都不生气。”

我说：“哦？那你有没有想过，都是让你脱掉衣服，为什么第一种听了就生气，第二种就不生气呢？”

小秧说：“首先，第一种方法口气不好，是教训人的口气。”

我说：“口气很重要，对吗？”

小秧说：“对，第一种口气不好，听了就生气，就想对着干。最重要的是，明明是他不想让我穿羽绒服，却说得好像是我做错了什么一样！但是他说的都不对，我没有错。衣服弄脏怎么了？这是我的衣服，脏了也是我穿，又没让你穿。热不热更是我自己的事。他这样，就叫做没有亮出他的观点。这是不对的，老师说，写作文时，你得亮出你的观点。他不想让我穿羽绒服，他就应该直接告诉我。”

我夸奖小秧：“你说得很有道理，总结得非常好。我告诉你，直接说就是美式思维，不直接说，就比较中国式思维。”

小秧说：“妈妈，我明白。中国很多人就是不直接说他们的意思。不光是老人，小孩也有。比方说我上次和XX（国内的一个小朋友）玩，XX让我做数学题，就先说“这题很简单，你肯定会”。其实那个题不简单，是一道比较难的题。她这个话里就有别的意思。”

我说：“什么意思呢？”

小秧说：“她都说了简单了，如果我做不出来，她就可以笑我，说：你连这道题都不会。如果我做出来了，那也没什么稀奇的。”

我就笑，说：“如果是你们班的美国同学，我猜恐怕不会想到这里。”

小秧又高兴地说：“妈妈，我现在觉得我是混合的，我知道中国的事儿，也知道美国的事儿。如果是美国小孩，肯定就不知道这里面的意思，他们也不会让你做题之前先说这题特简单。这种事儿就咱们中国人知道，就是这种像三国里面那些人似的，就那种老想暗算你的意思。”

说完，小秧就想起了中国文化，抱起一本儿童唐诗选，磕磕巴巴但是高高兴兴地念了起来。小秧说：“唐诗有一种，光是看字就特别美的感觉。美国的诗就不一样，意思美，但是光看字就比较一般。”

很多人看我和小秧沟通良好，总是觉得我就是摊上个乖巧的孩子。孩子特质是有天性，比如小秧可以如此清晰准确地（虽然原文是中英混杂的）描述清楚她的心理感受，这很大程度上是她的天分。但对于对家长态度的反应，她跟别的孩子是一样的，并不是天生就乖巧，大人说什么就听什么。相反，由于她敏感细腻，她对于那些让孩子不舒服的地方反应格外强烈。

我也接触过不少小孩，我觉得孩子天生都是讲理的。天资上的差异，只是会导致孩子能够达到的要求有差，并不会导致孩子讲理不讲理。很多家长总抱怨孩子不讲理，说什么都逆反。我觉得今天小秧描述的这种感觉是我小时候也有同感的，所以赶紧记录下来，希望能给一部分困惑中的家长一点启发。

（我猜肯定有人会问：“小秧这样说，秧爹不生气吗？”在我们家，面对孩子的控诉，我们都是第一时间请孩子控诉得清楚些，以便于自己下次改正。假如孩子错怪了我们，这样也有利于我们解释得更清楚。所以当小秧指出秧爹这样说话不对时，秧爹的“我怎么不对了”是一个真正的疑问句，而不是反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