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中国作家跟百度谈判，然后谈判破裂了，百度认为，他们可以随便用中国作家的文章而不付一点费用。假如说，这件事看起来跟我还勉强算有一丝半缕的关系的话，跟大部分人可能是没有关系的。甚至我相信，很多人愿意百度赢，这样可以继续免费看书，多好哇。

免费看书对我个人来说，其实也没什么关系：第一我是八流作家，离畅销书作家还远得很。第二我是业余作家，建筑设计这行即便是不全职做，收入也能糊口。但由这件事，我想到很多很多，一直想到了我最初的人生规划上去。

我记得当年我在选择大学报考专业的时候，把自己的爱好和长处罗列出来，结合自己对未来的期许， 然后把各个行业划分了三六九等。

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的心路历程：文学？不行，门槛太低，是个人就能写字，就能和你竞争。服装设计或者平面设计或广告设计一类？与艺术太接近的行业，主观性过强，缺乏客观认证标准，容易怀才不遇。电子产品设计或者家具设计？即便是你申请了专利，也会转眼被人复制一万遍，根本没前途……

在年少的我心目中，行业有很多种划分方式：有前途或者没前途。好挣钱或者不好挣钱。收入稳定或者不稳定。越老越值钱或者吃青春饭……

总之，一番非常庸俗的深思熟虑之后，我选择了建筑学，并对自己说：写字这件事，做个业余爱好很适合。现如今似乎我这脚踩两条船的职业规划也还颇有前途，很多人都觉得可以拿我的范例来教育孩子——但我不是要夸自己，而是觉得很无奈——中国人在选择职业上，是多么的有局限性啊。中国人要想维持自己的爱好又能过好日子，要多费多少心眼啊。

我们似乎总是不太尊重那些创造性的脑力劳动，不愿意为用软件付钱，不愿意为设计图付钱，不愿意为看小说付钱——因为这些都是无本的买卖。在很多人心目中，你动一动笔就拿这么多钱，已经是赚太多了。你既没有仓库也没有流动资金，不用租办公室不用雇人，不过是脑子里的东西落在纸上。白看了你的书，你也没有赔钱，不过是少赚了而已。

有的脑力行业还算得到些保护，比如我们建筑设计，在各种法律法规的保护下，总算能拿到法定收入（虽然也经常被拖欠赖账）。而作家则是诸多脑力劳动中最无奈的一种。就像这次作家与百度文库之争，很多作家愤怒地说：歌星可以随便你们侵权，反正他们还可以商演。我们作家必须维权，因为我们没有别的挣钱的路子。

这话确实很沉痛，那些好看的小说，并不是吹一口仙气就落在纸上。作家也要吃饭住房，也想过上正常水准的生活，也想有相对稳定的收入。可是作家却不是一个稳定的职业：一年能写两三部小说就算高产，假如每本都超过2万册，全加起来到手收入也不过几万元。即便这样，还有人觉得：就你写的那东西，也配让老子花钱买？

假如一个人，中文好，英文也好，那么恭喜，翻译的稿费要多一些。但也是苦差事，一个精通英文，中文功底又好的人才，苦苦翻译一本小说，斟酌文字三个月，到手不过万元稿费——这还得是有相当水准，才挣得到这可怜的一个月三千块钱。

所以大家可以明白了，为什么我们中国这么多人，很多行业却显得人才凋敝，水平很低。这就是因为我们有太多的行业不受保护，太多的脑力劳动被视作无本买卖。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刘海洋的妈妈会撕掉他那填上了生物系的报名表，也能解释为什么所有家长都以让孩子进500强企业当白领为人生目标。

这次百度之争，表面看我和没有关系，和诸位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大家另有傍身技能，无需卖文为生。但其实假如想得大一点，我觉得中国作家的弱势现状，大可以说明为什么我们中文优美精深，真正优秀的当代作家却简直凤毛麟角，几近于无。其实很多行业也是如此，高考时家长的一窝蜂抢占热门专业，正说明太多专业没有前途。一个健全的国家应该能够为所有的人才提供生存的土壤，而不是有的人才名利双收，有的人才成果被免费使用还被百度公司的白领当成傻×尽情嘲弄和鄙视。

我甚至都能想象这次谈判盛况：那帮百度的中层白领，梳着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白衬衫，长着一样的空调脸，讲话里夹杂着英文词，戴一副金丝或无边眼镜。工作间隙，看一看免费的电子书放松身心，下班后开一辆四驱日本SUV堵在都市的路上。然后某天坐在办公桌上，看着对面那群维权的作家，心里充满了优越感。他们想：幸亏当时我爹妈撕毁了我的课外书，禁止我踢球，不许我画画，让我每周末都在辅导班上课，我才能获得这么体面稳定的工作。否则，坐在对面那群像民工讨薪一样的可怜虫就是我了呀。

所以我们不愿意发明创造，不愿意浪费才智。你发明创造，用尽心血，费时费力，但一夜之间，你的成果就要被剽窃，被免费使用。你去跟强盗流氓公司讨说法，而最终的结果却是除了一个大白眼，你什么都讨不到。这也就是为什么我们的孩子要上奥数英语，要千军万马挤名校热门专业这个独木桥，为什么我们活的这么庸俗和劳碌，为什么我们实现梦想那么难，为什么我们这也不敢那也不敢，为什么我们总觉得人生似乎没什么选择——因为我们自己没有保护那些选择，所以它们就真的不能再成为选择。

我们必须保护每一种行业的权益，不要觉得于己无关——要知道这是在保护孩子的未来，为我们的孩子提供更多的选择。让他们的生活不用再那么可怜，可悲，让他们的童年可以更快乐，人生可以更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