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话里说“腔调”，有时会是指某一种的气派、品质或格调。上海开埠以来，得风气之先，经欧风美雨的的吹沐，渐形成独特的城市文化景观。华洋杂处，上海就有了上海的腔调。现在去上海，甫一看浦东之现代，无异东京、香港，但千城一面，自身的个性也就被消磨掉。上海城市的历史和文化，仍需漫步于浦西的大街小巷才能找寻。一路走来，如史书轻展，一卷一卷缓缓打开。

老上海的文化品格，其载体可能是人，可能是事，但上海的老街道，其实也很能展示上海的腔调；不同的区段，所传达的信息当然不尽相同，而其中的差异，则更是上海腔调的应有之义；如绍兴路，如山阴路。这两条小路，不算典型，但恰恰是这样的寻常市井，反而透露出普遍的城市文明信息。

从陕西南路、瑞金二路东拐或西拐，就可以到绍兴路。

绍兴路，绝对是一条让人沉静的路。对于一个城市来说，它更像苍茫大海的港湾。一经直进，城市的喧嚣一下子跳到脑后，你面对的，是一片的静谧；你看到的，是从车水马龙解脱出来的闲适和惬意。我在一个初夏的午后来到绍兴路。法桐的叶子才初长成，从两边笼蔽了起来，碎碎的阳光点点透下，路面斑驳，让人感受到幽静。路口有人在闲坐，往里，则少了人。偶尔有行人，也气质可许，心闲气定。

绍兴路原叫爱麦虞限路，据说这是意大利国王的名字，外人看来，法租界的路以别国的皇帝命名，是深可奇怪的事情。实际上，一战时法意联盟，法租界以意国王命名其路，大约是显示两国友好，如此罢了。上海老区，独喜法租界，那里的异国情调和意蕴，最为浓重，浓到几十年后，都化不开，而正是这种化不开的浓，才令我们得以感受。两侧的老洋房，不再是一个个的符号，而切实的文化的因素。绍兴路是一条文化街。老洋房的小院里，树影婆娑下，往往挂着画，这是一个个的画廊。再往里，则曾经是世纪出版集团旗下的几个出版社，比如上海人民，上海美术等，上海市的新闻出版局，也座落在这里。虽然新盖了新的新闻出版大楼，也搬走了一些；而那样的书香气质却留了下来。支撑这里独有氛围的，是他们的书店，上海人民出版社的，还有昆曲剧团的，当然少不了著名的汉源书店。汉源书店是西式的，有朋友讲，从汉源书店出来，常常有眩晕感，仿佛时空倒置，感觉不是身在中国，也不是在上海，若跻身大洋彼岸的异乡一般，须定神半刻，才能调整时差，回过神来。

绍兴路，不是一条很长的路，因其深度和内涵，足可半晌流连。

绍兴路最好的时节，应该是初夏，还有深秋。因为只有此时，绍兴路才有别样的清凉和落寞，也只有清凉和落寞，才能暗合文化的意味，神形相配，绍兴路才是一条完整的路，一条有自己精神和神韵的路。 

    绍兴路在南，山阴路则在北。

久在上海东区，少不了去四川北路的。凡是介绍上海的小册子，总要提到这里，说是商业中心云云，只是这个商业中心，现在看，比起淮海路或是徐家汇来，要不惹眼得多。其实，在旧上海，那时还叫北四川路的四川北路，是与南京路、淮海路、福州路并称的商业街。四川北路，与附近的多伦路，都在日租界的边上，自然少不了东洋的情调，而且，这里当时也是文化人的聚居之所，多伦路便以此知名。但是人们往往忽略了连通在一起的山阴路。    

我终于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骑行到山阴路，自曲阳路一路向南，到祥德路左转进去，不知不觉拐个弯，一回头，就发现路牌已改成了山阴路。    

祥德路因英式建筑祥德村而得名，那个时候，山阴路则叫施高塔路了。山阴之有口碑，除了存留下来的老建筑，未尽破坏的老社区外，还因为它跟多伦路一样，是很多文化人的居所，如陪伴鲁迅先生最后岁月的大陆新村9号；还有附近的大陆新村6号，那曾经是茅盾的寓处；而著名的内山书店及内山完造的家，也在近前。就单单是这个原因，山阴路也是无论如何要去的了。    

    山阴路一如老上海的老马路，照例是法桐荫路。因是弯路，一道行来，沿街的景致一点点儿地显露，街虽不长，但绝没有让你一眼就能看穿、看透的浅薄，不仅仅是文化的积累，地势和规划也能造它的含蓄。    

然而，现在却是嘈杂了许多，车来车往的，类似于一条主干道了。文化的街景，取其幽，取其静，甚至还要僻一点，宛然闹市，的确不合中国的传统。但也是无奈的，建国以后，这里大约成了工人区，为了多住人口，各个角落都被充分利用，一拥挤，静僻就破坏掉了。现在沿路下来，临街开了许多的小店，都是以日杂为功能，柴米油盐什么的。而且我奇怪于有许多订做鞋子的铺子，想了几天，行文至此，猜是附近原可能先有皮鞋厂的缘故吧，亦未可知的。山阴路失了文化的味道，却是一条功能齐全的市井。最近听说要拓宽的，而最终因为要保护老社区而做罢。

山阴路是保存下来了，而其神韵早已失掉。你仍然可以见到鲁迅的故居纪念馆，也可以见到墙上挂的历史建筑保护的铭牌以及介绍，但那真的成了历史了，与现实的联系几近绝决。    

不过，依然有人来寻古。在山阴路，你可以一眼看出外来的人，他们的神情，甚至装束，都有别于该地的居民。三三两两的访寻者，一点一点看，看老街坊、老巷子、老房子，静默的，唯恐落下什么似的。一行的日本人，拿了相机，眼里透着兴奋，毕竟，这里此前是日本的租界。与之同行一段，其中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子，时尚而清纯，惊讶地听我唠叨，不知缘故，于是多看几眼，倒是有种让人不能轻易忘掉的惊艳。 

在山阴路西边，与之平行的不远处，就是以浪漫闻名的甜爱路。甜爱路的路口，有一个爱心邮筒，如果你去了上海，如果你有爱的人，给TA写一封情书，放入这个邮筒，不久，TA就会收到这封盖有love专用邮戳的信。

如果温情和浪漫能直正成为一个城市的格调，那应该是有多么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