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
郭胡子是1934年在贵州黎平参加革命的老红军,他最爱讲的故事是当年红军拿下了宣威,部队命令每人带一大块火腿充干粮。当他到茂源商行去领火腿时,发现连长只装了很小一块火腿,却抓了一大把象干罗卜一样的东西塞入袋中。连长让他也带一些‘干罗卜’,他听了连长的话。往后爬雪山、过草地,这‘干罗卜’的作用就不用提了......
解放后条件好了,他从未断过参,平常用西洋参泡茶,冬天也进点红参和高丽参。从组织部副部长的位置退下来后,郭胡子就住在莲花湖旁的小八栋。这是七十年代省里专为退休的老同志修的八栋两层小洋楼,每栋住两家。前面是碧波荡漾的湖水,后面有一小片水杉林,院外的马路直通热闹的集市靓物场。这个绿草如茵、茂林修竹、鸟语花香的小院真是一块人见人爱的风水宝地。八十四岁的郭胡子在这儿度晚年也十分惬意和满足。
大清早,郭胡子刚喝完参茶,就有人敲门,开门一看,是同院的王厅长和方书记。他们都是七十年代末退下来的老干部。
“坐、坐,一大早,又想房子的事吧,我看老方是舍不得他那块菜地。”郭胡子笑嘻嘻的说。
“胡子啊,别开玩笑了,你说咱们就那么听话,乖乖地搬家,让他们盖楼?”老王气鼓鼓地说。
“就让他们折腾?”老方迫不及待地插了话,“我们还是联名打个报告给省委,也太把我们不当数了!只想着赚钱。”
郭胡子看着两位满脸褶痕的老人,嘴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这几年,钱成了万欲之源,当头的不想法搞钱是干不下去的。好的为小单位搞,坏的自己捞。最近组织部决定在小院内盖一栋十八层的干部培训大楼,原来的八栋小楼都要拆除,这一来郭胡子他们就要挪窝了。现在的好地皮比金子还贵,象他们这一拨七、八十年代退下来的老干部再想住独门小院是不可能了。大楼里那有这样的神仙宝地呀!
郭胡子呷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说:“我当组织部长那会儿从没为钱操过心,一切都是公事公办。可现在每个单位都要讲究个“创收”,组织部每年办多少学习班!租饭店、会议室、教室得多少开销。现在人也真精,用事业费,再搞点集资,盖个大楼,平常还可接接客,楼下来点商业性出租...哈哈,组织部也不是清水衙门了。”
“他们赚钱,总不能坑我们呀!你得去说说。”老王愤愤不平的嘀咕。
“我前天去过组织部了,都是些毛孩子,一个也不认识了。回头想想我都下来二十年了,人换了好几茬,我有什么用,黄花菜早就凉了...”郭胡子有气无力的说。
“难道就这样听他们摆弄,给中央写信,告他们...”老王也急了。
三个人谈了半天也没结果,都是老党员了,联名写东西也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吃晚饭时,郭胡子提出了院里盖大楼可能要搬家的事。老伴一声不吭,她一辈子都听老头子的。小儿子大毛已三十多岁了,一直和爹妈住,从机床厂下岗后一直没有合适的工作。老婆还爱玩,烫了个黄毛天天出去跳舞。一家三口就靠了爷爷奶奶过日子。
“搬就搬吧,总得给个地方住,现在还不是谁在台上谁说了算。”大毛嘟哝了一句。
“都没出息,你们打的江山,让他们捞钱。看看现在当官的,哪个不肥得冒油。八个老头一辆桑塔那,还要看司机的脸色!”媳妇把筷子往饭桌上一扔骂道。
大毛瞅了瞅爸爸,和小时候一样,不停的夹菜碗里的肉丝、鱼片。郭胡子放下碗,打开了电视机。看完新闻联播,他走到凉台上,远处的高楼上闪烁着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真使人心旷神怡。他想起了五、六十年代电影中解放前上海的夜景。
“爸爸,”大毛走到了他旁边,“现在正在搞房改,干休所的房子是不卖的,这次我们要是搬到公寓楼里去,是不是可以买下来和继承呢?你去问问组织部好吗?”
郭胡子转过脸望着已近不惑之年的儿子,他读书不行,爱“走马射箭”,他给家里惹下的唯一一次麻烦就是上初中时,他和张司令的儿子不知从那儿弄来一把东风手枪去沙湖打野鸭子。时间真快,现在大毛的儿子也上初中了。参军、招工、读书、提干...郭胡子从未为孩子们找过人。前几年,大毛想经商,他也拦住了。现在大毛下了岗,媳妇又在胡混,要想买住房,简直是做梦。将来他们这一家...
听说郭胡子要车去了趟组织部,老方和老王又来到了郭家。
“...组织部刘部长说,干部培训楼是省里批了的,马上就动工。”郭胡子品了一口他的‘干罗卜’茶,“我们可搬到菊苑小区去,那里环境还可以。刘部长说我们可按第一批房改的政策购房,将来可以继承。我也得为大毛一家想一想了。”
看着郭胡子,老方想起了他的大女儿。老王则想到了自己哪个得小儿麻痹症腿有残疾的孙子。
1998.8.3于珞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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