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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着》
《活着》这部电影让葛优在戛纳电影节上得到了影帝的称号,也让张艺谋在戛纳电影节上扬眉吐气了一把。这部根据作家余华的同名小说《活着》拍摄的电影从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说起,一直到解放后,经历着生活环境变化,社会体制改革,人们为了生存而活着的一些耐人寻味的故事。
昨天,把电影版的《活着》看完,觉得不过瘾,今天又看了一回《活着》的原著。应该说,电影作为一种表现的艺术,透过镜头给我们一种感观上的体会,演员对角色的把握,具体生动;而小说是用文字去表达的形式,更直接刻薄,对于人性的剖析更透彻。
书名《活着》,其实写的都是死亡的故事。通过主人公福贵老人的回忆,把一个人与人之间亲情,人与人之间的友情,爱与恨,抱怨和感激,在命运的车轮中,交织,分离,活着,死去。只因为一个道理:“人只为了活着而活着,并不为其他活着之外的事物而存在。”
在解放前,福贵是个好吃懒做,整天就知道赌钱玩耍的二流子,自持家中有良田百亩,便可以为非作歹。他让仆人背着去上学堂,还趴在妓女背上招摇过市,更在自己老丈人店铺前撒野。在别人的计诱下,把良田祖屋拿去当赌本,最后输了房子,气死了老爹。小说里描写老太爷死的过程非常特别,他是死在了自己最喜欢蹲的那个茅缸上,到死还望着那片已经被儿子输掉的良田。他是第一个为了福贵而死的人。
第二个为福贵而死的人是龙二。龙二因为占了他家的良田,解放后被定为地主还被判了死刑。他死得算是因果报应,可福贵回家跟他老婆说:“整整五枪,准死没错,如果当日我不是把这祖屋给输了,那今日这五枪可就打在我身上呀!”在福贵眼里,龙二那死得冤,“他是替我挨了那五枪”每回想起都后怕不已。
儿子有庆是福贵活着的希望,那是一个非常讨人喜欢的小子,懂事,明理,知道心疼自己的亲人。为了救难产的校长,到医院给校长献血而亡。这明明是件不公平的事,谁让校长偏偏正是福贵在战场上同生共死的老友,现任县长春生的老婆。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在那个时代里,那只能是个无奈的结局。
女儿凤霞是个苦命的人,儿时的一场病让她成了哑巴,被人欺负了也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老实人嫁了,指望着能过上幸福的生活,可到最后,因为那个是非不明的年代,竟死于难产。同是一个医院,儿子和女儿都死在了那些不付责任的医生手里。福贵每次给凤霞上坟的时候总不忘记说一句话:“如果当日不是给王大夫吃了七个馒头,凤霞怎么会死呢?如果当日不是给王大夫喝了水,凤霞又怎么会死呢?我听人说,听了馒头后再喝水,一个馒头就会涨成七个,七个馒头呀,七七就是四十九个,还不把人撑死呀!”王大夫没有被撑死,不过是从此再也不吃面食了,但女儿的命,已经救不回来了。
福贵祖上是靠着几只鸡发家的,“鸡以后会变成了鹅,鹅以后会变成羊,羊以后会变成牛,牛以后就有钱了” 在电影里,福贵到了后来,还能和老婆、女婿、孙子一起说着这些祖上传下来的话,而在小说原著里,所有的亲人都死了,福贵只能拉着那头叫“福贵”的老牛,两个“老不死的”慢慢在太阳的余辉里慢慢远去…….
电影里,把主人公福贵的改塑成一个会唱皮影戏的,在把家财输光后尚能靠唱戏维持生计,而在小说里,福贵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农民,一个没落地主家的败家子。他没有什么本事,只能在几亩地里活着,他的一生几乎就在那几亩寄于生活的土地变迁中经历着时代的沉浮,大时代里的小人物,无法选择也无力选择,也许早就注定了这样一个悲哀的结局。在一个农民占多数的社会群体里,这样的故事可能有千种百样的不同版本,福贵及其他的人物不过是普通小人物在大时代里“活着”的缩影罢了。
一篇好的文章就是可以让人由文及人,书中的人物似是虚构,却在生活里随处可见,比如书中的福贵,还有凤霞,不同人性,却实实在在地存在着。
1外公篇
福贵,让我想起了我的老外公。外公就是那种当了一辈子农民,一辈子守着几亩地而依然一无所获的农民。
外公活到了九十岁了,我从小就不喜欢外公,尽管我们有着最亲的血缘关系。可能是城里人那种骄横自大的优越感吧,我一向认为我是比那些生活在乡下的人要高级。我总觉得他们身上永远都有难闻的汗酸味,他们的衣服永远都是皱巴巴洗不干净,他们的指甲永远都有黑泥,他们的鞋子永远都沾有泥土,还有那些小家子气的表现,这都让我的优越感倍增。
外公和所有的乡下来人没什么两样,我记得每次他来我家总是脏兮兮的,衣服总是扣错纽扣,一个裤腿挽起来,一个裤腿掉着。身上背了一个黑色的皮革包,里面装着的是他的烟袋,和地里长的红薯。
外公喜欢抽烟叶,那时候也没有那么多香烟的品牌,他抽烟农拉到市集里卖的那种烘干后的烟叶。外公抽烟的时候也不讲究,要是忘记带烟袋了,就干脆撕两张白纸,把烟叶一卷就抽上了。母亲都让他少抽点,他一边答应着,一边继续吞云吐雾,我们也拿他没办法。他是没有收入的,烟钱总是问母亲要,有时候母亲不给,他就开动起他那还没完全老化的脑筋,背着我们,偷偷地把我和哥哥在打靶场里捡的子弹壳拿去卖给收旧货的,或者把家里不多的鸡蛋拿去市场换钱。
外公才六十,牙就掉光了,对于外公是如何吃饭的,一直是我最不解的一个迷。外公很精明,他会看菜吃饭,哪天菜好,就多吃一碗,若是菜不好,他就是扒着白饭也要吃够两大碗。母亲跟我说了一个关于外公的笑话,家里炒花生米了,原想着外公没有牙齿了,不可能吃的,谁知道外公闻到香味了,伸手就抓了一大把放嘴里放。母亲赶紧拦住他,他叫嚷着说母亲有好吃的不给他吃,母亲说不是,炒花生米太热气了,少吃点。外公听了,再抓了一大把,放在衣服的口袋里说:“不就是热嘛,等它凉了我再吃!”
外公没有牙齿了,所以刷牙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但是对于洗脸和洗澡,他要跟我们讨价还价。洗脸在母亲的监管下,每天早上起来用冷水点点眼睛和嘴,就宣布完成了;洗澡却是个大难题,每次让他洗澡的时候总要搬出许多理由来,说是洗多了会让皮肤上的油脂掉光的,又说洗澡的时候会冷,反正就是赖着不洗。
......
外公死于今年除夕前一天,母亲说是摔死的,被人发现的时候,两个眼框都是黑,头摔在门槛上。估计是晚上起来小解或是什么,就摔倒了。他应该有过挣扎,因为手是向外展开的。
我记得外公很高也很瘦,留有胡子,胡子是白的。
唯一一次到外公家,外公到山上去放牛了。听到我们来了,外公急忙下山。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赶着那头老黄牛,在落日的余辉下,田埂间,一个老人,一头老牛......
凤霞。不知道为什么,在电影里,每回看到凤霞那双纯净无辜的眼睛,总让我想到家乡堂姐。堂姐也长得眉清目秀,同样因为小时候的一场病,堂姐从此就没能站起来。第一次看到堂姐,她依靠着一个小板凳才能移动,原有的两条腿像只螃蟹一样张开,我被吓坏了。
不过,很快我就喜欢上堂姐了。堂姐说话总是轻声轻气,对我也是笑眯眯的,她还会用稻草编织许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小动物。堂姐虽然腿脚不灵,但还能帮着别人做很多事情,如洗菜,洗碗,生火等。家里人都很喜欢堂姐,但每回提到堂姐都不禁摇头:“如果不是……”
后来,听说堂姐结婚了,嫁给一个比她大许多的邻村的老光棍。堂姐夫,一个年龄与我父亲相近的老实人。他来过几次我们家,每次来的时候他都会提着自己屋后水塘里养的草鱼,因为母亲曾经说过,山泉水养的鱼特别的甘甜。堂姐夫从来不吃饭,他爱喝酒。每次他端起酒杯向我那位不会喝酒的老父敬酒总是那样毕恭毕敬的:“叔,您请!”我总是忍不住笑,一把年纪的人了,还那么讲礼貌。
后来,听说堂姐死了,也是死于难产。她留下一个儿子和堂姐夫相依为命。再后来,堂姐夫也死了,据说死于酒精中毒。他们的儿子,慢慢地长大,也渐渐在我们话题里消失了。
堂姐,一个与故事中苦命的凤霞相似的人,她们的故事却又惊人的相似,也许在这个世界上,许多许多的人,每天都在发生着同样的故事。活着,仅仅是为了活着而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