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每晚上山跑步，在奔跑冲穿越在人与人之间，突然地，想写个纯文学小说，估计不会长，一万来字，刚写的第一部分。争取这两天写完。

老莱（一）

文：连谏

老莱捡了一个平板电脑，还是名牌，他知道谁丢的，也想过还回去，可一想陈胖子的嘴脸，就不想还了。

陈胖子具体是干什么的，老莱不知道，就知道他时不时来工地溜达溜达，吆三喝四的，好像他是大家伙的主子，人人都欠了他的。

一开始，老莱他们不知道陈胖子的厉害，爱搭不理的、还呛吧他，起哄他胖得都要买胸罩戴了。后来老板把他们骂了一顿。

老板说王八蛋，你们敢骂陈胖子？知道他是谁嘛？他是他妈的甲方监理！你们挺会挑大个的惹啊，只要他一句歪话，我他妈的就结不了帐，我结不了帐，你们也他妈的甭想领工钱！

一听得罪陈胖子会耽误了领工钱，大伙儿老实了，见着陈胖子还笑脸相迎，好像刚刚白吃了他一顿酒肉！

老莱想到这里就气不打一处来，大伙儿就这么着恭维陈胖子，他还横挑鼻子竖挑眼地在工地上找茬，都快三个月没跟老板结帐了，结不着钱，老板就没钱给大伙儿发工资，老莱能不气吗？能还他吗？

当然不能！

老莱在A市东南角方向，离市区十几里地，盖的是别墅。这地方过去是盐田，除了荒草棵子什么也不长，多少万年地荒着。这几年，房价疯了一样往上蹿，它也跟着热闹了，挖掘机、混凝土机，工程卡车轰隆隆地开进来，清淤船开进了盐碱地中间的水湾，把湾底的淤泥吸上来，喷到几公里外填洼地，填平了，十几栋房子的地界又出来了。

清完淤的水湾不叫水湾了，叫湖，荷花湖，只是荷花还没种下。房子的地基还没挖好，开发商就开始大规模地做广告了。工地上遍地基坑，挖得跟癞痢头似的，广告上的效果图美得让老莱他们眼珠子直往下掉，更不要脸的是广告上吹牛说荷花湖比两个西湖都大！

西湖是老莱他们都知道的，但没见过。

在老莱心目中，西湖既然能美得能让全球人都知道，当然很大很大很美的了，岂是把一个破盐水湾子清吧清吧的德行？

夜里，老莱睡不着的时候，就坐在湖边的栏杆上抽烟，边抽边瞅着湖面，自言自语地说：吹吧，使劲吹。

语气恨恨的。

不管是对这片工地还是对工地上的人，老莱都没什么感觉，人家说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可干建筑这行营盘也是流动的，兵就不用说了，干完这个工地去下一个，人心散着呢。尤其是到了工程后期，眼看着自己用汗水把楼房一层一层的浇高了，自己却没得份住，老莱心里，就跟扬了把石灰似的，火辣辣地疼。

但是，老莱不是建筑工，在这之前，也没干过建筑工地，他是伙夫，给全工地的五六十号人做饭。

这片工地上有好几支施工队，搞地下管道铺设的、修路的、搞绿化的……老莱他们是负责盖别墅的，几支队伍加起来，有小二百号人，就老莱是本地人，夹杂在一群出大力流大汗挣小钱的外乡人中间，老莱还是很有优越感的。

老板说，要是他有事外出，让老莱帮他照望照望工地，为此，还送了老莱一条好烟。老莱就觉得，在老板眼里，自己到底是比那些泥腿子高档的城里人，堪委以重任。所以，他很是克尽职守，很对得起老板的那条香烟，每当老板搂着他鸡毛掸子女人进城，他就咬着一颗烟，背着手，在工地上走来走去，看有没有人趁老板不在偷懒或是往外偷建材，为这，他挨了几次骂，才给骂明白了，原来，老板请他，是有目的的，工人的吃饭问题要就地解决，可老板带的是外乡工人，口音上一听就能听出来，怕采购的时候当地人欺生吃亏，再说他不能时时盯在工地上，总要有个人替他长长眼色，这人不能从他带的人里挑，因为他们都是同乡，不相互帮衬着偷他坑他就不错了，还帮他长眼色？想什么不好？！

于是，老板去了趟劳务市场，一眼看中了老莱。那天，老莱在劳务市场门口等零活。

虽然是本市人，可老莱懒，小时候不爱读书，也没多少文化，在一家国营公司干了十多年，随着公司倒闭，没地混饭吃了，也想找个长期的固定工作干干，钱少点无所谓，只要让他知道明天早晨醒了去干什么。可他没文化，没技术，找个有保障的固定工作，对四十多岁的老莱来说，就成了永远实现不了的梦。

老莱44岁的秋天，老婆拖着他去民政部门办了离婚手续，然后，和儿子一起，把老莱关在了门外。

老莱天天坐在门外哭，老婆孩子进进出出的，好像压根就没看见门口蹲了这么一人，再或者，就当他是个不招人待见的老乞丐，赖在人家屋檐底下。

后来，老莱大哥知道了，来拎起饿得面黄肌瘦的老莱就走，一路走一路骂，等走到大哥家小区门口，老莱让大哥骂开了窍，决定好好活着。

他们莱家就弟兄俩，大哥混得不错，在政府机关上班，可没儿子，偏偏大哥又是个儿子迷，曾想过让大嫂偷生，具体的办法是等大嫂怀孕，找人开病假条，去外地待上一年半载的，把孩子生下来，再带回来，对外说是捡的，虽然谁都不能确定大嫂的下一胎能不能生个儿子，可生总比不生有盼头吧？大嫂也真的怀孕了，是宫外孕！来了个大出血差点连命都搭上。做完手术出院，大嫂说了，大哥实在想儿子可以和她离婚，娶个年轻的妖精替他生。她不能为老莱家的香火连命都不顾。大哥长叹一口气，也就罢了，对老莱的儿子特好，逢年过节的，不忘买礼物塞钱，搞得老莱的儿子看见大伯比见着亲爹都亲。为这，老莱挺悲凉的，可有什么办法呢？人啊，只要没本事就没钱，只要没钱就没骨气……

老莱以为大哥能收留他，谁知大哥松了手，老莱坐在地上，揩着泪，像条没出息的贱狗，可怜兮兮地望着大哥。大哥厌烦地瞥着他，摔给他2千块钱：先租间房子住下！

老莱攥着钱，眼巴巴说大哥，你不管我了？

大哥把他骂了一顿，说不管你我他妈的去提溜你干什么？我提溜过来好吃还是好杀了卖钱？！说着，指着他的鼻子说他老莱活不活的他不希罕，可他希罕他侄！如果老莱有个三长两短，老莱前妻肯定给老莱的儿子改姓，这娘们儿能干出来，何况狠话早就放过了。

老莱这才明白，大哥对他的疼爱和看重，并不在于自己是他一奶同胞的弟弟，而是他老莱鸡巴争气，一鸡巴就弄出一儿子来，可以保证老莱家绝不了户、他和大哥百年之后，逢年过节有人给烧纸点香。

公司刚倒闭那会，大哥给老莱找了好几份活，他都没干长，说及原因，老莱说怨不着大哥，这年头，中国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干活的人，什么活都有人抢，他抢不过别人还给大哥丢了脸，咳……干脆一心一意地到劳务市场蹲点找零活去了。

这一蹲，6年就过去了。老莱儿子的抚养费都是大哥给的，因为老莱挣的那点钱，连养活自己都困难，为这，老莱的前妻跑到他租的房子门口，跳着脚骂他，说他挣了钱都填了卖X女人的那张X了，她为儿子有他这么一个下流猥琐的爹脸红，她要给儿子改姓！

给儿子改姓！在老莱和大哥听来，简直就是孙悟空听唐僧念紧箍咒。她头天骂完，大哥第二天就溜溜把抚养费送去了，当然，钱是大哥出的，从那以后，不用老莱前妻骂，时间一到，大哥准时把点打到老莱前妻卡上。

离婚以后，老莱是常去看儿子的，可儿子对他爱搭不理，老莱没往坏处想，想可能是前妻给儿子灌输了什么，孩子小，心底白纸儿一样的干净，懂什么？怎么能不待见他这亲爹呢？

逢年过节的，老莱会在大哥家见着儿子，儿子对大哥家那只松狮都比对他好，他心有点凉，趁下楼扔垃圾的空，蹲在楼梯上哭过几次，可是，哭有什么用呢？有一次，他顶着一双哭得通红的眼上楼，儿子说他是不是传染上红眼病了，留在这里会传染大家的。

老莱知道，儿子嫌他在这儿碍眼，就顺水推舟着说是啊是啊有可能，就走了。

也没人留他，在那个中秋节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