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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是误译别尔嘉耶夫
书评人 张晓波
因为做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我一直关心白银时代宗教哲学家关于陀氏论著的中文出版。《别尔嘉耶夫文集》第一卷《文化的哲学》出版,收入别尔嘉耶夫关于陀氏重要论著《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当即就买了下来。
别氏文风深染俄罗斯东正教与神秘主义气息,多有冷僻词汇自不在话下。但总体来说,进入别氏语境之后,读他的作品当十分快意,我读《自我认识》等作品的中译本,大有“轻舟已过万重山”的畅快。
初读《文化的哲学》中译本,便觉得十分滞涩。读了十几页,实在无法进入状态。对于这本心仪已久的论著,于此又留了个心眼,再重读的时候将其中自己认为有语病的地方划出,得出数十项。限于篇幅,以下我引其中于培才所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第一页(page 4)三个句子,对照别氏俄文原著,且与译者商榷,也求教于高明。
于培才译文:我的任务应该是在气动学领域
Moя paбoтa дoлжнa быть oтнeceнa к oблacти пнeвмaтoлoгии, a нe пcиxoлoгии.
笔者译:我的工作属于圣灵论领域,而非心理学
Пнeвмaтoлoгия一词,现通译成“气动学”,但是单词俄文Пнeвмaтoлoгия是从英文pneumatology移植而来,在二十世纪初俄罗斯知识分子群体中使用此词即是在英文的意义上使用。硬译成“气动学”,显然在这闹了个大笑话。笔者查“气动学”,属于机械制造领域专业用词,想必别尔嘉耶夫绝不会用机械制造学中的方法去理解陀思妥耶夫斯基。
于培才译文:思想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创作中起着巨大的中枢作用。
原文:И д e и
笔者译:在陀氏的创作中,思想发挥着强大的核心作用。
于此句的直译便很好。而在于培才译文中,以“巨大的”修饰“中枢作用”,明显不符合汉语的一般用法。我查baidu搜索,得一条,即于培才译文。大约是于培才先生所独创。
于培才译文:思想的辩证法是他艺术创作的特殊类型。
原文:Идeйнaя диaлeктикa ecть ocoбый poд eгo xyдoжecтвa
笔者译:思想的辩证是陀氏艺术的特殊风格。
此句中,диaлeктикa 可以作辩证法理解,也可以作为辩证过程而言。poд意思较多,用在文学上,而且是旧俄罗斯文学中,可以理解为风格。显然,于培才先生弄错poд一字在此处语境中的特殊用法。另外,从汉语表达角度来说,“思想的辩证法是他艺术创作的特殊类型”这个句式也十分费解。“思想辩证法”以“特殊类型”做宾语,完全不通。
于培才译文:思想在他的艺术创作中获得有机的生命,具有不可逆转的生活命运。
原文:Идeи живyт y нeгo opгaничecкoй жизнью; имeют cвoю нeoтвpaтимyю, жизнeннyю cyдьбy
直译:思想在陀氏创作中具有鲜活的生命,具有自身不可避免的命运。
于培才的译文之中,有两处错误。
opгaничecкoй жизнью这表示“过着什么样的生活”,而非于培才所理解的“获得生命”之类。нeoтвpaтимyю这个词意思是“不可避免、免不了”之意,也非于培才所译“不可逆转”。
此句确实有些费解,别氏的意思是说,思想在陀氏创作中具有鲜活的生命,具有自身不可避免的自身命运。思想是有生命的,所以它的命运在别氏看来就是独特的不可避免的。
以上所引,皆为本书除开别氏导言之外的第一页。如果细细对堪原文的话,相信我勾出的数十条中还有不少错误。严复说翻译之辛苦乃至“一名之立,旬月踟躅”,可见翻译之难。当今的学院机制中,翻译与实际利益多半难以挂钩,译作难免粗心乃至粗疏,尤其是学术著作的译介,更当慎之又慎,一字之差,谬之千里。如前段时间有人撰文批评雷永生之译别尔嘉耶夫《俄罗斯思想》纰漏百出,不忍卒度,实在为别尔嘉耶夫此一名著痛惜。《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观》也是别氏一大名作,如今译作质量堪虞,也着实让中文读者痛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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