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十二丫鬟之紫鹃讲稿(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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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红楼梦十二丫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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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鹃是《红楼梦》十二又副钗之一,黛玉房中的大丫头。紫鹃原是贾母的二等小丫头,叫鹦哥,因黛玉初入贾府只带了两个用人,贾母怕照顾不周,因此将自己的丫头给黛玉使唤。紫鹃虽为四大丫头之一,但出场远没有鸳鸯、平儿及袭人频繁,却兼具了“袭人的柔顺,晴雯的聪慧,鸳鸯的忠心,平儿的厚道(《红楼梦的重要女性》)”。而对于寄人篱下的黛玉而言,紫鹃不仅是朝夕相处的用人,更是闺蜜般的重要存在。如果说《红楼梦》是一部旧社会里女性的哀史,那末,作者对于紫鹃的命运的关心,也不减于黛玉,紫鹃是一片蓝天中的白云,和宝玉怄气的是紫鹃。
她之悲剧,是《红楼梦》描写“死亡”的动人篇章。爱摩福斯特《小说面面观》指出:“作家对死亡的处理不仅作了观察,而且绘声绘色。这说明小说家对此很感兴越。”鲁迅也说:“‘死’是世界上最出众的拳师,死亡是现社会最动人的悲剧”(《凯绥.柯勒惠支版画集序目》)。曹雪芹是描写“死亡”的高能作家,他对死亡的处理主要是采取了两种形式,一是写其心死,“万念俱灭”,脱离红尘,诸如贾宝玉、紫鹃者是也。一是写其灵与肉俱毁,离开人世,“香魂一缕随风散,愁绪三更入梦遥”,诸如林黛玉、晴雯者是也。作者通过对死亡的处理,将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并由此以振撼人的心灵。紫鹃就是在伴随着林黛玉的死亡而走上“死亡”的一位可歌可泣的姑娘。
有人说晴雯是林黛玉的影子。其实,要说晴雯从一个外在侧面表现出林黛玉的身影的话,紫鹃就是从另一个内在心态映照出林黛玉的身影,这身影披历着林黛玉悲苦孤寂的形容。紫鹃的身世,小说写得甚为迷离。试宝玉时她讲:“我是合家在这里”。鸳鸯曾说:从小和袭人、琥珀,紫鹃在一起,“什么话儿不说,什么事儿不做?”林黛玉临死时也说:是“老太太派你伏侍我”,但从来没有看到紫鹃和家人有什么往来。袭人家里尚天伦融融,晴雯还有个姑舅哥哥,鸳鸯也有父母兄嫂,而紫鹃家里有什么人却不一概不知。就是最后出家,也不见家人有什么反映。她所说的“合家在这里”,虚而不实。实际比鸳鸯、袭人更可怜,也是孤苦零仃。她又不是林黛玉从南方带来的丫头,而是黛玉进贾府之后,贾母见她所带的两个用人,小丫头雪雁甚小,奶娘李嬷嬷又极老,才将身边一个二等小丫头名唤鹦哥的给了黛玉使唤。从各种迹象看,这鹦哥后来即改名紫鹃。脂砚斋批语也提到这一点。但为何改名,小说语焉不详。在给黛玉时尚叫鹦哥,给了黛玉之后才叫紫鹃,所以她的名字只能是黛玉所改,而不会是贾母和其他什么人。
她常常爱哭,时时会想到啼血之杜鹃,表现了她的忧患意识和孤独无靠的苦难心绪。所以她将自己的贴身丫环改名紫鹃,正是与其悲剧性格相协调的,它蕴藉着血和泪的人生历迹与死生相依的主仆情谊。前人论《红楼梦》时说曹雪芹善用“补笔”“复笔”“衬笔”,使“有其主必有其仆”。紫鹃之与黛玉,也如侍书之与探春,翠缕之与湘云,莺儿之与宝钗,其性格均有着某些内在契合点,又存在着相为倍衬附丽的谐和性。
他一生的事迹,令人想起古之忠臣义士。人忠于其主。黛玉一死,紫鹃终于出家,心迹表现得那么明白,不必说了。紫鹃的关心黛玉,乃全是为了黛玉。紫鹃主观上没有想到忘我而处处忘我。袭人处处想忘我而处处不忘我。紫鹃是一位浪漫的热情诗人,在旧社会里,不易产生紫鹃这样的人。产生紫鹃是为旧社会增添一位哀伤的歌者,为它歌一阕送终之曲。夜莺虽然唱不去黑暗,夜莺的凄婉的鸣声却令人警醒。
紫鹃第一次显出聪明伶俐,是在“潇湘馆春困发幽情”的那一回。宝玉和黛玉在屋里说话,——
只见紫鹃进来,宝玉说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倒碗我吃”!紫鹃道 :“那里有好的呢?要好的,只好等袭人来”。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道:“他是客,自然先倒了茶来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
说着,便出了潇湘馆,一径来寻宝玉。走至宝玉跟前,含笑说道:“我不过说了那两句话,为的是大家好,你就一气跑了这风地里来哭,弄出病来我还了得!”宝玉忙笑道:“谁赌气了?我因为听你说得有理, 你们既这样说,自然别人也是这样说,将来渐渐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到这里,自己伤起心来了。”紫鹃也便 扶他坐着。宝玉笑道:“方才对面说话,你尚走开,这会子又来挨着我坐着?”紫鹃道:“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赵姨娘一头走了进来,我才听见她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正是前日你和她才说了一句燕窝就歇住了,总没提起,我正想着问你。“宝玉道:“也没什么要紧——”……紫鹃道:“在这里吃惯了,明年家去,那里有这闲钱吃这个?”宝玉听了,吃了一惊,忙问:“谁家去?”紫鹃道 :“妹妹回苏州去。”宝玉笑道:“我又说白话,苏州虽是原籍,因没了姑母,无人照看,才就了来的,明年回去找谁?可见你扯诓!”紫鹃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们贾家,独是大族,人口多的,除了你家,别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个再无人了不成?我们姑娘来时,原是老太太心疼她年小,虽有叔伯,不如亲父母,故此接来住几年,大了该出阁时,自然要送还林家的。终不成林家女儿在你贾家一世不成?林家虽贫到没饭吃,也是世代书香人家,断不肯他家的人,丢与亲戚奚落耻笑。所以早则明年春天,迟则秋天,这里纵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来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说了,叫我告诉你,将从前小时顽的东西,有她送你的,叫你都打点出来还她。她也将你送她的,打叠在那里呢。”宝玉听了,便如头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晴雯见他呆呆的,一头热汗,满脸紫胀,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红院中。
应该说,她的冒险是基本成功了:“宝玉听了, 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半天”“只不作声”; 回到怡红院,那“眼也直了,手脚也冷了,话也不说了”,真真的像是“已死了大半个了”。这个反应 ,使紫鹃心里有了底。
几天之后,她在服侍宝玉回去后,曾趁夜深人静之际,向黛玉说过:“宝玉的心倒实,听见咱们去,就那样起来。”
黛玉啐她,她就说:“这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无父无母无兄弟,谁是知冷知热的人?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里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日朝东,明日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夜,也就丢在脖子后头了,甚于于怜新弃旧,反目成仇的。若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些。若姑娘这样的人有老太太一日还好一日。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罢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岂不闻俗语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所以一回到潇湘馆,夜深人静之时就悄悄将肺腑之言倾吐。这是紫鹃对宝黛婚姻正面提出的意见,是紫鹃关心黛玉的正面的说明。如果宝黛从小建立起来的这种性情相投的感情一旦被毁坏,她就什么都不存在了。紫鹃这些话就十分尖锐地将这种情势明白无误地提供在她面前。黛玉的聪明自然也会想到这一点,所以在与宝玉的关系上,心弦绷得很紧,十分敏锐地注视着宝玉的感情意向。她那紧缩的心理所能承受的外在事态,常常超过她的神经负荷,因此表现得非常多愁善感,时时伤心落泪。内心强烈的欲望而行动上又无法表露 ,以致形成郁结于心的巨大苦痛。这些,不了解她的外境和内心苦衷的人,又怎能理解她呢,而惟有紫鹃才是真正理解她的人。紫鹃不断鼓励她拿出勇气实现自己的爱情,不要对贾府之人抱有多少幻想,多次劝她:“姑娘早拿主意要紧”。然而这“主意”,对一个封建时代的贵族小姐来说,是不能自己拿的,婚姻大事一概得由父母尊长说了算,所以黛玉对紫鹃的话曾感到傍徨。紫鹃解释说:“不过叫你心里留神,并没叫你去为非作歹”。所谓“为非作歹”,也即大的“越礼”行为,这在黛玉来说是不可能的。但“心里留神”,她的确是无以复加了。然而这同样是一种越礼行为,是为封建礼教所不容许的。由此可见,紫鹃对黛玉的帮助和劝导,与薛宝钗对黛玉的规劝完全相反,是在不断将黛玉往叛逆的道路上拉,而且这种帮助比薛宝钗的“帮助”,要有效得多,深深打动了黛玉的心,常常使她心领神受,有时会使她彻夜不眠,辗转成思,感伤哭泣,内心处于激烈的矛盾斗争之中。这位姑娘不但了解许多婚姻的悲剧,还显然深知宝玉的为人。黛玉宜视彼为元臣,宝玉宜引彼为知己。
有人说,紫鹃带有“红娘”的特征,这似确也不确。在帮助小姐成全其婚姻这一点上,与红娘有一致性。作者以曾以红娘的身份考虑过她,曾让贾宝玉以《西厢记》中的红娘打趣过紫鹃。在古典戏曲小说中,描写了不少丫环帮助小姐的动力形象。红娘传情于崔莺莺与张生之间,冒着危险促成崔张结合;春香闹学,她的天真烂漫,自由活泼,向往自然,引发开启杜丽娘的青春情窦,表现得很动人。这都是一些典型的事例。
虽然勇于做梦的人是可爱的,但人的梦想却十九易于破灭。紫鹃姑娘的梦也终于在丑恶的现实之前撞破了!她所希望的宝黛婚姻终于不能成为事实。这是紫鹃最伤心的地方。更便她昼夜难安的,是黛玉的也深知深爱她。黛玉平常不大和她谈心事,但在临终时节,却向紫鹃说过一篇沉痛的言语,这是紫鹃永远难忘的:
“妹妹,你是我最知心的。虽地老太太派你服侍我这几年,我拿你就当作我的亲妹妹。”
所以黛玉一死,紫鹃的世界便已完全破灭。她的教养和经验都不足以使她了解黛玉悲剧的性质和因果,她只是直觉地认为宝玉负心。她爱黛玉,便不能不恨宝玉。又因为爱黛玉,她不能不爱黛玉所爱的人,所以对宝玉的恨便成了一种很复杂的情绪。
……这里紫鹃被宝玉一招,越发心里难受,直直的哭了一夜。思前想后,宝玉的事,明知他病中不能明白,所以众人弄鬼弄神的办成了。后来宝玉明白了,旧病复发,常时哭想。并非忘情负义之徒。今日这种柔情,一发叫我难受。只可怜我们林姑娘,真真是无福消受他。如此看来,人生缘分都有一定。在那末到头时,大家都是痴心妄想。及到无可如何,那糊涂的也就不理会了。那情深义深的,也不过临风对月,洒泪悲啼。可怜那死的未必知道,那活着的真真是可怜伤心,无休无了。算来竟不如草木石头,无知无觉,也心中干净。想到此处,倒把一片酸热之心,一时冰冷了。
丧失了所爱的,而自己又能向人生提出疑问,最张并寻不出正确的答案,去走凡灰冷于人生的人所走的现成路子,是十分自然的。所以紫鹃的出家并不是一个意外。
“义仆”在中国封建社会带有一定特殊性,其思想基础可能从儒家的“义利”观念演化而来。在古典小说戏剧中,塑造了一大批“义仆”人物形象,如昆仑奴、塞鸿、莫诚(《一捧雪》)王申(《岐路灯》),甚至《红楼梦》中的焦大,皆为义仆的典型。这些人的思想境界并不高。他们与主子的关系,不是以感情为纽带,而是以“义利”为纽带。“忠心事主”“义不背本”,对仆人来说,似乎天经地义。大至封建国家,小至封建家庭,皆如此。或者说富贵人家的主仆关系也即国家中君臣关系的一种缩影。君臣关系中强调的“忠”和主仆关系中强调的“义”,都是以上对下的道德要求,而决不会是一种平等关系。所以无疑这是一种封建思想,它渗透在封建社会的人际关系中几乎遍及各个阶层,似乎根深蒂固。连史湘云的小丫环翠缕,尚懵懵懂懂不明事理,然而对主仆关系就已经视为如“阴阳”之自然法则,不可变易。紫鹃和他们都不同。紫鹃与黛玉,已由主仆的“忠”“义”上升为姊妹的平等和心灵的契合。紫鹃的性格是随着黛玉的遭际、死亡而不断净化、不断提高的,表现出感人的心灵美。特别到黛玉病重以后,的确越来越哀婉动人,越来越亲切可爱。在林黛玉死时的那些场面,令人看了感愤与落泪。
他们两人已经超越了主仆的关系,确切的说是“闺蜜”。他又是从那几个方面来关心黛玉呢?
人们通常习惯于将宝、黛当作大观园内的知己者,因为两人在精神生活上高度一致,又有着同样不容于世的个性,怀着对仕途经济之道的深重厌恶,而向往着单纯美好的世界,因而心灵共鸣引为知己。但事实上,黛玉的知己不仅仅是只有一个宝玉,还有身边那个如影随形的紫鹃。季新在《古典文学研究资料汇编》赞道:“紫鹃一生心神注于黛玉,惟其于中有耿耿着存,故一语一默一动一止,其精专真挚之意,宛然如见。其为人也,舍为黛玉打算之外无思想,舍遂黛玉爱情之外无志愿。”如果说,痴袭人的眼中只得一个宝玉,那么紫鹃的心里也只有一个黛玉而已。甚至于,紫鹃对于黛玉之心比宝玉更深重,涉及到了黛玉的方方面面,乃至灵魂至深处。
紫鹃首先关心的是黛玉的身体健康。读过红楼的都知道,黛玉有不足之症,是个药罐子,“从会吃饭时便吃药”,紫鹃自然会特别留心黛玉的健康。《红楼梦》第八回,宝玉与黛玉在薛姨妈处喝茶吃果子,可巧黛玉的丫鬟雪雁走来给黛玉送小手炉儿,黛玉因含笑问他说:“谁叫你送来的?难为他费心。那里就冷死我了呢!”雪雁道:“紫鹃姐姐怕姑娘冷,叫我送来的。”需知雪雁是黛玉从自家带来的,而紫鹃才与黛玉相处不久,可见紫鹃对黛玉比雪雁更上心,更关注体贴黛玉。
《红楼梦》第六十四回,黛玉在潇湘馆祭奠自己的父母,宝玉见黛玉病体恹恹,劝她凡事宽解,黛玉心有所感,本来素昔爱哭,此时亦不免无言对泣,紫鹃端茶过来,以为两人发生了口角,就说道:“姑娘身上才好些,宝二爷又来怄气了。到底是怎么样?”从紫鹃的口气看,她是绝对恼怒宝玉,但宝二爷可是贾府人人宠着的混世魔王,何曾被人这么口气不善地数落过,也就紫鹃护黛玉心切,敢如此直言质问。
《红楼梦》第七十六回,黛玉与湘云、妙玉一起去栊翠庵联诗,紫鹃担忧,与雪雁一路询问过去,一个园子里走遍了,一番好找,才总算找到了黛玉,放了心。紫鹃不仅关心黛玉,也希冀黛玉的病能好起来。第七十回,众人提议放风筝,这能带走晦气,让病快好起来,黛玉舍不得放走风筝,紫鹃便自告奋勇地咯登一声铰断了黛玉手中的风筝线,笑道:“这一去把病根儿可都带了去了。”紫鹃真的是打心底里期盼黛玉的健康。
其次,紫鹃也非常担忧黛玉的思乡之情。黛玉性情高傲,但是不得不寄人篱下,这总是让她不得快活,变得多愁善感,而远离家乡和父母也总是让黛玉备受乡愁的困扰。《红楼梦》第二十七回,紫鹃常见黛玉无事闷坐,不是愁眉,便是长叹,好端端泪流不止。紫鹃怕她思父母,想家乡,受委屈,用话来宽慰,谁知道黛玉一如既往,也只能由她而去了。
《红楼梦》第三十五回,黛玉见到宝钗母女的亲密样,想起有父母的好处来,早又泪珠满面,紫鹃见了,就从后面提醒黛玉该吃药了,以此来分散黛玉的注意力,化解她的伤心。
《红楼梦》第五十七回,紫鹃为了试探宝玉对黛玉的感情,故意和宝玉说,林家人要接黛玉回苏州去,更是让宝玉将黛玉之前送的东西打点好要回来。宝玉听了,便如头顶上响了一个焦雷一般,之后更是发起痴来,紫鹃挨了贾母王夫人的痛骂,先安抚了宝玉。宝玉得知真相,原来是紫鹃为了黛玉的将来而忧心,最终得了宝玉“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的承诺。紫鹃也劝解黛玉,趁老太太还在,作定了大事要紧,免得怜新弃旧让人欺负去了。当薛姨妈开黛玉玩笑,要给宝、黛说媒的时候,紫鹃急得忙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去?”紫鹃对于黛玉未来的焦急可想而知,却反而被薛姨妈打趣想着小女婿子了。
《红楼梦》第七十回,紫鹃替黛玉传递给宝玉写的抄书,算是送了黛玉一片难以言表的心,喜的宝玉和紫鹃作了一个揖。
黛玉在与“金玉相对”之说的天命观的斗争中,曾揣度宝玉:“虽有‘金玉相对’之说,你岂是重这邪说而不重人的呢?”(二十九回)实际上,“金玉相对”之说,始终象一座大山横亘在宝黛爱情的关系中间,它具有无形的巨大威力,常常使黛玉不安,焦虑和悲观。宝玉似乎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在黛玉面前为了表白心迹,也曾多次咒骂项下的“灵通宝玉”是“劳什子”,并“狠命砸玉”。然而就象当时封建势力和封建观念还十分牢固一样,那玉坚硬异常,砸不烂的,似乎象征着他们的爱情悲剧也有历史的必然。但宝黛这种思想和行为,却表示着他们是在追求着感情的一致和心灵的契合。所以紫鹃的肺腑之言,与黛玉一拍即合,在“孤标傲世”的黛玉的眼里,紫鹃这个聪明热心的丫环,自然是值得敬重而感怀的,不能以“下人”目之,真正视为知己和姊妹了。
《红楼梦艺术世界》有言:“在大观园的丫头群里紫鹃是迥异于别人的,她仿佛始终把自己锁闭在潇湘馆里,替黛玉照顾翠竹和鹦鹉,她的性格孤洁而娴静,即使贾母和宝玉的屋里也很少见到她的踪迹。”紫鹃把她的一生献给了潇湘馆和黛玉,连她自己也说,“我并不是林家的人,我也和袭人鸳鸯是一伙的。偏把我给了林姑娘使,偏偏他又和我极好,比他苏州带来的还好十倍,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虽为黛玉的丫环,但实则是黛玉平生难得的知己,知黛玉之冷暖,晓黛玉之心事,有友如此,也是林妹妹此生中的一大幸事。
总之,紫鹃对于黛玉真是用心良苦,尽其所能,主婢俩可谓“黛玉还泪,紫鹃啼血”。人说晴雯为黛玉之影,有着黛玉般的清高皎洁、聪慧灵敏,但其实紫鹃更承载了黛玉的孤寂和伤痛。陈启泰有言“紫鹃明知黛玉孤立无助,而宝钗色色占便宜,处处讨喜欢……故嘱黛玉心里留神……降心谐俗,结欢凤姐、王夫人,以翼凤姐、王夫人仰体老太太之意,为之成就大事儿。紫鹃之心,亦良苦矣”。可惜的是,紫鹃本是丫头命,“一片热肠,为知己愁,不能为知己助”(《红楼梦资料汇编》),“新交情重,不忍效袭人之生;故主深恩,不敢作鸳鸯之死”(《红楼梦赞论》),因而她最终选择的是出家修行,或许因看破俗世,也或许是为黛玉祈福积德,终是对黛玉仁至义尽。
友情贯穿了人了一生,心理学研究表明,友情可以给人们带来良好的情绪及情感体验,如彼此的信任、情感的依赖、内心世界的分享、相互的关照等等,也可给人们带来负面的体验,如朋友的疏离甚至背叛。心理学家赛尔门指出,人从幼年到成年,对友情的看法经历了从短暂性、活动取向的交往到自主而又相互依存的转变,其中朋友间的亲密关系、嫉妒、信任、冲突解决及友情中止等都对人的人格成长起重要推动作用。此外,友情还一个人是社会支援系统的支撑,它给人以自信和安全感。缺乏友谊的人很容易产生情绪抑郁。
黛玉入了贾府之后,虽是亲外婆家,却是侯门似海,规矩颇多,黛玉“步步留心,时时在意,为的是“不多说一句话,不多行一步路,恐被人耻笑了去”,可以说,黛玉初到贾府很是焦虑和不安。而紫鹃的到来,给了黛玉融入贾府的精神依托,帮她化解了许多原来不必有的焦虑和不安全感。此外,紫鹃为人细腻,待人忠诚,多次黛玉仗义直言,令黛玉备受感动。
《红楼梦》第八回,雪雁帮紫鹃给黛玉送小手炉儿,黛玉还打趣雪雁:“也亏了你倒听他的话!我平日和你说的,全当耳旁风,怎么他说了你就依,比圣旨还快呢。”可见她们主仆之间关系融洽自然,黛玉在自己的小天地中生活的很快乐。
《红楼梦》五十七回中,紫鹃曾对自己的未来有些忧虑,对宝玉坦言过:“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我是合家在这里,我若不去,辜负了我们素日的情长;若去,又弃了本家。”可见黛玉对紫鹃而言也是异常重要的存在,甚至与本家不相上下,可谓是姐妹情深,因而黛玉与紫鹃是相互依赖的存在,紫鹃对黛玉的依赖和不舍能够很好的满足黛玉的被需求感,减少黛玉的孤独和寂寞。
除了提供安全感,友情还给人以自我价值感和被需要感。美国著名心理学家格拉泽曾言,“爱与被爱,是人有两种最基本的心理需求。“因此,人都有被他人认可及肯定的需求。黛玉寄人篱下而生自卑,她必那些出自健全家庭的人更期待他人的认可和关怀,这也是为什么她经常与宝玉闹小别扭的根源。紫鹃对黛玉忠心耿耿,不离不弃,使黛玉肯定了自我的价值,也获得了被需求感的满足。
《红楼梦》第七十九回中,宝玉将诗改成“茜纱窗下,小姐多情;黄土陇中,丫鬟薄命”,黛玉笑道:“他又不是我的丫头,何用此话?况且‘小姐’‘丫鬟’,亦不典雅。等得紫鹃死了,我再如此说,还不算迟呢。”黛玉话虽如此,但她一贯嘴不饶人,其实内心是非常舍不得紫鹃的,这话也能看出对于紫鹃不是自家丫头之事的可惜。
最后,友谊还是矛盾缓冲的润滑剂。友谊的一大作用就是在发生冲突时,起到提点的作用。紫鹃在宝、黛关系中就扮演了这样一个角色。如贾母所言,宝、黛两个是“小冤家”,时常闹别扭,别扭起来就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样子。在心理学中,适当的冲突可以强化彼此的沟通,但当人们在情绪激烈而固守己见时,友谊可以起到缓解冲突,冷静头脑的作用。
《红楼梦》第二十六回中,宝玉笑道:“紫鹃,把你们的好茶沏碗我喝。”紫鹃道:“我们那里有好的?要好的只好等袭人来。”黛玉道:“别理他。你先给我舀水去罢。”紫鹃道:“他是客,自然先沏了茶来再舀水去。”说着,倒茶去了。紫鹃的这番恰在礼仪的言行,化解了黛玉闹别扭的尴尬,也给宝玉留了面子,解了两人的小矛盾,可谓是调节高手。
《红楼梦》第六十七回,黛玉思乡之情深切而紫鹃劝解无能时,恰逢宝玉过来,宝玉见黛玉泪痕满面,便问:“妹妹,又是谁气着你了?”黛玉勉强笑道:“谁生什么气。”旁边紫鹃将嘴向床后桌上一努。宝玉会意,往那里一瞧,见堆着许多东西,就知道是宝钗送来的,便取笑说道:“那里这些东西?不是妹妹要开杂货铺啊?”黛玉也不答言。紫鹃笑着道:“二爷还提东西呢。因宝姑娘送了些东西来,姑娘一看,就伤起心来了。我正在这里劝解,恰好二爷来的很巧,替我们劝劝。”黛玉耍性子不肯说,紫鹃就替她说,推动了宝黛之间的融洽,使得两人更心灵相通。
诸联有言:“园中诸女,皆有如花之貌。即以花为论,黛玉如兰,紫鹃如腊梅。”这兰和腊梅,兰花淡雅脱俗,腊梅铮铮铁骨,都是超尘出世之类,可谓相得益彰。紫鹃身份低,于黛玉,比那些姊妹更容易亲近,也不必心怀耿介和羡慕,而紫鹃的“大气节”、“一片热肠”、“终身不事二主”(陈其泰语),对寄人篱下的黛玉而言更是难能可贵,这份超越主仆身份界限的友情,也成了黛玉在贾府的有力精神支柱。
鲁迅论宝玉时说他“爱博而心劳” 。由此我们也可以说,林黛玉和紫鹃都是“爱深而心劳”而到“爱绝而心死”。《圣经》学家解释“爱”分圣爱或博爱,这种爱是因爱的对象的存在而产生,它倾向于自我献身精神。黛玉爱宝玉,“爱而不得所爱”,劳心绝望而死;紫鹃爱黛玉,因爱的对象的死亡,也即美的被毁灭而绝望心死。黛玉,“秉绝代之姿容,具稀世之俊美”,在贾、薛各府婆子丫环眼里,她是“天仙般的姑娘”,在表兄宝玉眼里,她是“神仙似的妹妹”,李纨在黛玉临终时悲伤地想道:“她那容貌才情,真是寡二少双,惟有青女素娥可以仿佛一二,竟这样小小年纪就作了北邙乡女… …真真可怜可叹!”林黛玉这种自然天性的美以及她与宝玉爱情的自然人性的美,均唤起了心地善良、富有正义感和同情心的紫鹃的爱心的产生。她之所以能与黛玉“荣枯实共之”,是她发之内心愿为爱的对象而牺牲。她的“一片真心为姑娘”,献身黛玉正是其美好心灵的外化,并非“忠义”和“至仆”之情所能解释的。紫鹃的生命历程,经过了爱的对象的死亡,看到了人生最有价值的东西的被毁灭,寡二少双、稀世之俊美的被戕害,深挚真诚的感情的被埋葬,眼前留下的无非是一片虚伪、残酷、和冰冷的世界,还有一片可怕的坟墓和死场,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唤起她的心灵对美的欲念的产生了。于是,“心劳”已尽,爱欲已熄,万念俱寂,脱离红尘!所以紫鹃的事佛,和宝玉的出家一样,都不是出于对宗教的虔诚,而是对现实、对人生“心死”的表现。真正虔诚于宗教者,其心并未死,心中尚有一个活着的 “神”,而只凭借宗教的清净之地以寄寓残生,摆脱苦恼者,心中既无膜拜之真神,又无有价值意义的人生,其心才是真正已死者。实际上,紫鹃和宝玉的出家,都是现实苦难的表现,又是对现实苦难的抗议。鲁迅在那个人生大困顿的时代提出了“不是死,便是生”的人性特征;紫鹃在那个冷酷黑暗的社会,难道还有什么值得她活下去的么?《庄子》曰:“哀莫大于心死”,黛玉之死是莫大悲哀的,也表示了那个时代的莫大悲哀;紫鹃和宝玉的“心死”也是莫大悲哀的,不也是同样表示了那个时代的莫大悲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