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承受和不可承受之间——(二)灵肉的纠缠和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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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灵肉的纠缠和分离
爱情是灵性的层面,和情欲有本质的区别。托马斯睡过无数个女人,却都不愿意和她们同床共眠,唯独和特蕾莎除外。“爱情是通过和她共眠的欲望体现的”。读到此处,不得不感受到情和欲最本质的区别,一个只通往某个器官,一个是通往整个身心。就像《霍乱时期的爱情》中的男主角,他一生经历过无数个女人,但却还说对那个初恋保持着绝对的忠贞。忠贞何处?无非就是男人精神层面的唯一吧。肉身的情欲再多,那也只是欲,而和情没有多大关联。灵和肉,在男人那里是分离的。
就像托马斯执着于和无数女人的风流韵事,特蕾莎痛苦万分。可是在托马斯那里,却只是一种“解剖”女人的欲望,是对女人情欲状态下的窥探之欲。在这种灵肉分离的状态下,他甚至没有多余的情感留给这些女人,每次结束都不拖泥带水,也不徒增烦恼。
这是男人的灵肉之别。对于女人呢?是否一样?
记得特蕾莎极度痛苦于托马斯的外遇,于是也尝试了一次身体的背叛,和一个不熟悉的工程师。一切在自己的观照中进行,让自己的身体冲出精神的轨道,并冷眼观之。奇怪的是,她发现身体也会背叛自己的大脑,并且是背叛本身成了最强的刺激素,而非对方的种种。由此可见,成就欲望的,未必是肉体本身,而是大脑中的欲望。她似乎理解了托马斯的情和欲。但是肉身并不纯粹,也不止步于此。当她感觉到脆弱无助,“她的灵魂受到了惊吓,那一刻,只要那个男人朝她的灵魂说一句话,她就会放声大哭,扑进他怀里,就会陷入爱情……”是的,这是女人的灵肉状态,原来并非毫无关系——只需灵魂的小小抚慰,身体有份紧密连接,那便是爱情的诞生地了。可见,女人受制肉身的层面要高于男性,有了身体结合的基础,就有了分泌精神粘合剂的可能。
不管如何开始,无法否认,在庸常的人生里,爱情本就是一场冒险,是一场向外毫无保留地托付,也是一场身心之间的矛盾组合。是保持个体的完整性和绝对的自由,还是向对方交出自己,并渴望别人的收留?当进入到爱情的层面,那便是身心之间的贴近和相融了。和单身的自由轻盈相比,爱情自然是沉重的。
有一个章节记录过这样的沉重。当特蕾莎离开了托马斯,他感受到七年未遇的自由时,却在片刻的欣喜过后,失去了和别的女人约会的兴趣,并且越来越难受起来,最终奔赴她而去……在这里,我们读到的是爱情而不是情欲。爱情意味着相融为一,意味着覆水难收,意味着交出之后难以复原的伤痛,意味着渴望再度合体的愿景……
欲,可以随时穿脱;而爱,是绵绵长夜,是相思裂骨,是欲罢不能!
换言之,很多的欲,只是身心完整之上的附着之物,若不完整,欲便也无处安放。
爱情的沉重还在于“同情心”的入侵。托马斯有无数个情人,却向来轻松。但在特蕾莎那里,他却能感受到她的悲伤,无论是她的言语还是梦境。即便在分离后,也能想象到她独自一人时的种种孤单煎熬和内心悲戚……于是我们看到,在爱情里,他背着的一直是双份的心情。所谓感同身受,应是爱情里最鲜明的注脚。
爱情的沉重还不仅于此,还在于护其周全的行动。当托马斯陷于政治风波,在儿子的恳求和签名责任的重压下,那一刻,他想到的却是,如果他签名了,他几乎能肯定警察骚扰特蕾莎的次数还会更多,她的手会抖得更厉害。“他完全不能肯定自己做的是对的,但可以肯定做了自己想做的”!她,是他唯一真正在乎的东西。并且,当托马斯陷身于美丽的梦境,和梦中女神合二为一成为终身伴侣时,却忽然看到特蕾莎用忧郁的眼神从窗前走过,他恍然痛彻,主动放弃了梦中女神,因为他不想特蕾莎难过……
托马斯对特蕾莎的爱可谓真否?似乎不难确定。但戏谑的是,昆德拉用解剖刀似的笔触探入爱情灵性的深处。当托马斯真的为了特蕾莎从苏黎世回到布拉格时,那一刻,他却绝望地想要逃离,“特蕾莎的呼吸一两次变成了轻轻的鼾声。托马斯感觉不到自己丝毫的同情心。他唯一感觉到的,是胃中央的压迫和归来的绝望”。那一刻,爱情在回忆的种种梳理下,只是六次偶然组成的“别样亦可”,而不是“非如此不可”。爱情之重,又在瞬息之间变成了轻飘无意之物,多像造物主玩的一个游戏,我们只是他手中的棋子。
我想,我们一定是被掌控了什么。如果说爱情掌控了我们的灵魂,但还有一半的灵魂在我们自己手里,那就是我们的自由和独立。当两者像钟摆一样晃动时,若自由在手,爱情隐遁,我们会毫不犹豫地追随爱情而去;若爱情在手,自由隐遁,我们又心痛不已地想要追回自由!拉扯在处于两极时最明显。
而那些相处的时光里,总离不开上下的纠缠与反复,诸如爱情的排他性,人性的嫉妒等等。托马斯的爱情在不停和其他女人的交合中,固守着对特蕾莎的恒定;而特蕾莎的爱情却是在住所的迁移动荡中,佐证着爱的存在。女人渴望男人用忠贞证明对自己的爱,而男人却用跟随的行动表达着爱。最后特蕾莎才发现,是自己用爱拖累了托马斯,让他的生活每况愈下,不复从前。可见,爱,不是名词,而是一个动词,并且是用动词才能证明的名词。
但这些还只是俗世的灵肉交织。从各自的自由轻盈之身被隐喻点燃并靠近,在身心的契合和纠缠中,爱着也痛着。
何日解脱,何日最幸福?
爱情的伊甸园在作者的笔下微微展开。当离开城市,来到了偏僻的乡间,他们的爱再次发生了变奏。特蕾莎发现,和托马斯相比,她更爱自己的狗卡列宁。可能吗?人和狗如何可比?可是我们要相信,人性永远更爱自己多一点,何况那里获得是更多的安宁和快乐。人爱狗,是因为这样的爱里,人从无要求,更无深浅有无的度量和猜忌;并且也不会有改变它纠正它的愿望,只需顺遂它本来的样子。在这里,人和狗都是顺从本性地活着,而无需有任何的嵌入和纠缠不休,那是一种稳定而平静的爱。可见,最美好的爱是各自舒坦又彼此依偎,无所要求又永不厌弃。
我们要的究竟是什么?
我们看到,昆德拉的牧歌里唱着的绝不只是神话,而是一种爱情的隐喻。最好的爱其实是删繁就简,就是回归本性,就是允许你做你,允许我做我自己。若为了爱情,而拨乱反正探测猜忌等等,看起来是深入,其实是扼杀着爱情。做人的最高境界是做自己,其实那不也正是爱情的境界吗?我们爱他人,到最后是能像爱自己一样地爱他人,无求,无争,无欲,稳定,恒久,那便是伊甸园之爱了。
“对伊甸园的怀念,就是人不想成其人的渴望”,这一句可谓道破天机。人间种种美好,若打开七情六欲去追索,这到手的美好和费尽心力的讨要,其实早就两相抵消了。本自具足的安宁和稳定,本就是无价之宝,只是我们在红尘路上弄丢了。回到乡下,回到自然的怀抱,人才会闭合起六根六尘,回到生命之初。若拥有这份来自源头之水的爱情,自然也才更美好。因为它让人还原了本性和初心。
现实中的爱,能实现吗?
当看到文章最后,在特蕾莎的梦中,托马斯变成了一只兔子,被她抱在怀里,我相信她是幸福的,那里实现了强与弱的互换,也成了永远不会背弃的象征。但在现实的层面,他们双双回到离开舞厅,回到房间,惊飞了一只蝴蝶,楼下传来钢琴和小提琴的声音……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的幸福。因为在这里,托马斯再也不会厮混他人,她也不会嫉妒,他们相依为命,稳定而安宁地活下去!这让我想到一首布袋和尚的诗,“手把秧苗插满田,低头便见水中天。心地清净方为道,退步原来是向前”。滚滚红尘,不是永不停息的前进是正道,回到道家的“混沌”里,回到至简的清净里,回到天地自然里。唯那里,无论为人,为爱,都是生命的至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