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人的青春已远逝，无数人的青春正启程。

置身中年，给青春学子做评委，仿佛身处鲜花着锦烈火烹油的盛宴，那些纯白的、娇艳的、浓烈的、肆意的、生涩的诸般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撞开了一扇沉闷已久的大门。循迹而上，青春的回忆之门也会隐隐闪烁。

台上，每个班级都将登台表演。不过是朗诵，唱歌这些形式，然而只需用心对待，每个人每个班级都可以发光。骄阳下，那些上下一齐开合一致的嘴，那些或紧张或严肃或惶恐的脸，那些或紧攥或无措的手，看过来让人感慨万千，这是他们的青春。

青春大概就是这样的茫然或汹涌吧。举拳，立正，宣誓，言之灼灼，激情满怀，仿佛从这里启程走向一道铁骨铮铮的未来。

他们面对舞台的样子，其实就是他们面对世界的样子。

大家都喜欢那些仪态大方的孩子，朗朗诵读声，老练而激情，仿佛经过老道的火候烘烤；而我却喜欢看那些害羞的怯怯的瑟缩的孩子，她们往往像一颗还蜷缩在自我世界的桃核，还未能成功地向外界打开。

看她们仿佛看当年的自己。

青春，其实是一道过渡的人间之桥。从这里始，有人七窍渐开，如鱼，成功游向大海；有人没有那些慧质明心，还在混沌之我中。

只是，谁更完整呢？想起庄子的七窍凿开之后的故事，有莫名伤怀。我们越来越聪明之后，也是越来越远离自我的过程，不复珍贵的质朴和完整。只能说，青春里的哪种形式都是美好，有如栀子，相比以后，还有着馥郁的纯洁和芬芳。

王小波说，“人生下来，就是一个挨锤的过程”。那么十年二十年后，这些孩子回望他们今天的样子，一定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了，也定是有如栀子花，绿肥白瘦了吧？

轮到我教的班级上场了。我取下一直戴着的口罩，为的是让他们看到我的表情。我知道有的孩子一定会看我的，也知道我的笑容一定也能感染到他们的。看他们如临大事的上场，那些有别平日的样子，我微笑着，用手在嘴角上画出一个上扬的弧度，告诉他们“亮出微笑”。果然有些拘谨的孩子看见我的动作，大大地笑了，笑的那么自然而美好，因为他们有了一个明确的对象，一个时刻关注他们欣赏他们的对象。

全程，我一直努力地保持着笑容。当我想放松一刻时，想到孩子们面对目无表情的老师，该是怎样的失望呢？想到这里，就有了微笑的动力了。所以我从头笑到尾，全程专注，只想以此告诉他们，你们很棒，你们被关注着！如果一个老师的存在能有这样的意义，笑多久都是值得的啊。

说实话，我不喜欢那些张扬示意学生的老师，我很享受和学生之间这种隐秘的交流方式。他们让我感觉到，我们是心在一起，心灵相通，心照不宣。看向我的孩子，我一定不让他失望；想从老师这里得到慰藉的，我一定倾尽全力……这样的方式，让我感觉到一个师者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十多个节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这个过程里，没有碰过手机，也没有视而不见过。我全程关注的，与其说是每个节目，不如说是给每个表演的孩子以最大的尊重。他们精心已久的节日，面对的是漠然的评委，会该如何失落呢？

只是我是个认真参与者，却不喜欢事后发圈。认真对待每个当下和每个当下的人，是我以为的生活意义。一如生活里，那些碰碰书就发圈的人，他们真的认真阅读过吗？有时候我们常以生活的形式，篡改了生活的真面目。

就像朋友圈之友，又有几个朋友？

那些点赞之交，究竟能交到何种程度？有的是仅止步于点赞而已。

有的是逢圈必赞，简称廉价赞，因为若能以一个小小指头的动作，勾连出友情的可能性，不是很划得来吗？有的是往来赞，你给我赞，我还以赞，也没有多少含金量。哪一天你疏忽不赞了，他也不点了。有的是利益赞，对自己有用的，以手指动作表达亲近之心，多实在。最珍贵的，是同道赞。因为志同道合，所以真心点赞。

也曾在点赞的世界你来我往，或真心或假意，花团锦簇，郁郁葱葱。只是越来越近地了解诸般人性之后，假意的真心却做不出来了。比如你以为的朋友，日日花团绣口，甜如稠蜜的，忽然在现实丁点利益下，背叛之行比陌生人都不如的；比如那些勾心斗角互相看不惯的，却能在圈子里情如姐妹的；比如那些平日不择手段没有底线的，却能以圈展示自己境界超然的；比如那些平日冷落的，到了利益之时，忽然殷勤而至的……越了解，越无法违心。

所谓微信微信，只能微微信吧。只是，朋友圈难道不也正是现实世界的展示吗？

虚虚实实，虚与委蛇，明光暗影，交错重叠。

”难得糊涂”“水至清则无鱼”皆是人生真经。只是，不能不说人间的那缕真，已渐行渐远了，或者说，也早已不被世人在乎了。

向来不喜欢官场，因为那里最缺少真吧。因为你身在其中，你永远不清楚谁是真心对你？谁待你好，是因为你本人还是你手中之权力，而后者永远是枝头乌鸦，黑压压一片。若你有难，一定是飞离最快的一群。人间交往，若无真心，一文不值。而等你看透之后，一定是远离权力之后了，而人间的风光都要以日后的落寞来偿还的啊。

看到圈中偶有知交相聚的画面，羡慕不已。在我看来，人生若能交到一两个三四个知己，就是幸福了。但如果没有，与其在庸俗的人群厮混，假装人人喜欢，却又洞知深情之下皆空幻，还不如独善其身，保存一缕真。

人生注定孤独，在“要么庸俗，要么孤独”中二选一的话，我选后者。或许这不是清高，而是本性之真使然吧。

一直记得小学四年级的一件事。有次劳动，大家在树下扫落叶，正闲谈之时，班主任来了。本来闲着的同学立刻做样子扫起来，而我却没有动，而其实我之前一直在扫，也是向来勤劳的孩子。后来班主任在报告书上写“希望多热爱劳动”。我知道这一定是那次老师所见做出的评价。但我没有反驳，如果有下次，我想我估计还是这样做。

这些年，我渐渐懂了自己，其实不过是厌恶同学们那装腔作势的虚伪样子。这些年来，也见惯了那些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行为，甚至瞬息之间就能反复无常的嘴脸，我终于能淡然相看了。只是我永远不会这样做。

无论人间多虚伪，我只愿还能保留一抹真。你若懂我，我必珍惜；你若真心，我必深情。孤独的人间，万家灯火后，不必灯火璀璨，只愿月影清旷中，还有真心可守，还有真意可惜。我想成为的样子，不过是真水无香，清峭骨立，深情邈远。

此刻，站在青春的帷幕回望，可谓月明人稀，回声悠远。只愿落花人独立，真心不流水。

2022-5-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