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归

分类: 散文 |
今天,2022年春天的最后一天。
认真关注节气的人,一定是懂得了时光易逝的人。今年,我是。
而其实今天还是青年节。但这个节,对我毫无触动。究其原因,青年与否,只关乎一种心态,不在年华或者皮表,五六十岁的人也可以是青年的心,只要足够开阔悠远。相比较二十岁的年轻人,若老于世故,学会圆滑算计,这样的青年比朽木还朽。
在我心里,飞扬的庄子,离尘万里的逍遥,九万里的鲲鹏之越,永远都是人间最壮美的青春。
都说春光易逝。也许这便是让人频生感触的原因吧。其实,哪里是光易逝,是人心太多情才是。从千呼万唤始出来,到犹抱琵琶半遮面,再到千树万树梨花开,人心被期待撑开,又被满园春色撩拨得春水泱泱,涟漪四起。
自然的神奇在于,不动声色之间,一树枯败死寂能有悄然萌动,继而新芽点点,继而峨眉半卷,继而林林披挂,若万朵星辰闪烁于人间。常蓦然自问:她们怎么就能于荒芜寂寥中,无中生有,且生出这么美的一个有?
是啊,人的生命也是无中生有,可是又有多少可似如花之美?
春天的意义是什么?
上午坐在书桌前,看几朵新采的月季,以及一些凋零枯寂的花。我不想称后者为死去,因为我觉得凋零枯败的花,还是花。
虽然瓶中的,正娇艳欲滴,粉面霞光,白墙之下,俨然入画。细看每一朵叶片,纹理分明,柔软若宣,色泽渐变,如丝如锦,仿佛经云月晕染而就。即便深藏的花蕾,也如众神围坐,数点娇芯恰似众星拱月。
一朵花里,自有她的山长水阔,青山隐隐,弱水三千。
若一朵花开,是向一个尘世写下的信笺。那只此浮生,能写就如此色泽芬芳姿态的,夫复何求?
每一朵花都是一句诗啊。
只是,我爱她们的今生,还爱她们的来世。因为我爱那些凋零的干花。等花枯萎,我常舍不得扔,让她们卧在茶托上。后来发现,干花其实更有别样的美。就像卧在我眼前的这些,她们肆意舒展着,或绿叶如剑戟,或酣然如小舟,每一朵几乎各不相同。有些淡紫如绢纱,外白内紫,边缘微卷,仿佛俏皮的微笑;有的外白内红,叶朵如裙舞,还留有风的肆意;有的如一轮满月,却又浓缩着一个梵高世界的星辰,或黄或白或红,早已不屑于世界的定义或命名。
一次次地端详,给她们拍照。觉得留下了她们,也是留下了春天。
我喜欢的究竟是什么?
或许只是这份再不必受时间侵蚀的自由,再也不必交好于金木水火的果决,再也不用活在那些香味色泽之中的坦荡无碍。她们,在这一刻,才是纯然地成为她们自己,以挣脱于一切外在的肉身。
是啊,肉身总是累的吧。活着要水滋养,要雨露浸润,要阳光辐照。于是这一半肉身中,至少有一半不是你愿。只是云一定不同。因为云,没有肉身。于是有了无处不去的翅膀,来去自由的悠然。挣脱了肉身的桎梏,也就可以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辨了吧。此,也是一种逍遥。
而或许,此岸和彼岸之间并不遥远,也并非要撕心裂肺,悬崖绝壁。难的,大概是出水的过程,彻底抽干体内的水分,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在这个交付过程中,从一种样貌转化到另一种形式之间。
暮春时节,不堪看的,大概就是树上那些欲落不落的花了吧。倒是觉得让她们静静地凋落,无人打扰,也是一种善待,用不着人世的怜惜或者同情或者鄙夷。毕竟,谁都会成为落花。深藏功名尘与土是好,深藏凋与残,与人与己也是一种大善。
看朋友圈里,高中同学的动态,是当年宿舍三友欢聚的画面。二十多年不见,一眼就能认出。只是之后却又有一种莫名的忧伤。大概是想起伴随那段青春的往事吧。那些年热过冷过的心,那些年捉襟见肘的时刻,那些年从众人视线逃出的惊天一泣……
记忆是一种奇怪的东西,怎么记得的都是那些忧伤的事?并且是无人懂得的伤感,在别人心里甚至会误会重重,脱离真相十万八千里的重重风沙。也曾想过解释,但还是算了,时过境迁,谁又会真正在意,除了自己。谁能懂一颗敏感忧郁的心呢?人行世间,懂得的人,不要你说;不懂得的人,说了也是白说。也许我在意的,只是不想纯白被莫须有染色吧。
青春或如小舟,渐行渐远。但在这余波的涟漪里,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或如那朵凋谢风干的黄月季,从青春的丰盈湿润走来,数十年的风霜雨雪后,凋零的只是我的颜色和皮囊的质感,可那一抹微卷的残红依旧风姿绰然,且再无惧岁月摧残。
春天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好像还没有回答自己。
或许,春天就是期待,走过,流逝,荡尽,而又终有所留。唯有这穿过了整个春天的生命,才有资格说丰美,说凋零,说爱过痛过,又在山寒水廋里,依一根枯木,说到来的或没到来的春天。因为,最后,这一世皆是春啊。
从春天走过,又能把春天留下的心,可谓无憾矣。
2022-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