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先生出差去德令哈。他走时我说，德令哈，这个名字真好听啊。

德令哈三字是蒙语，意思是金色的世界。在我心中，德令哈是一个美丽的、充满诗意的城市。海子在那座城市里写下了无尽的悲凉与孤独。《日记》是我最喜欢的海子的一首诗。

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

姐姐，今夜我只有戈壁

他在那座荒凉的城里，在那座下着雨的叫德令哈的城里，在一种陌生的空旷之中，陷入无助。如果不下雨，他的心情是否会好一些呢。他向心目中的“姐姐”倾诉着，以一种抒情的方式。当然海子并没有姐姐，他诗中的姐姐只是一个符号，那是他所渴望的所有的温柔，所有的温暖。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抒情

这是唯一的，最后的，草原

说着说着，他似乎有些释然了。或者是无助中的无奈。一切都是自然的来，也会自然地去。谁都阻挡不了一些发生，就让石头成为石头，青稞成为青稞，让它们以自己的方式默默生长。

我把石头还给石头

让胜利的胜利

今夜青稞只属于她自己

一切都在生长

如此想来，苍茫的戈壁，那种荒凉的存在也忽然变得美丽起来。只是，彼时彼刻，诗人唯一能做的，就是由着自己陷入一种忧伤之中，一种想念之中，让自己成为自己，或许，那也是一种别样的享受。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2

埋头处理完手中的工作，眼睛酸涩。扭头向窗外看，夕阳的光正照在马路对面的那幢楼上，照在最上面的一层。与下面的灰色相比，这一层是异常明亮的金色，醒目而温暖。

我久久未移开我的目光，一直看着那光线中的楼顶。这样看时，想到毛姆写的关于康德的一件小事。说康德在书房里思考问题时，总是习惯看着附近一座教堂的尖顶，有一天他发现无法看到那个尖顶了，因为旁边的几棵树长得太高，把它遮住了，这让他坐立难安，就去找树的主人，树的主人非常善良，同意修剪树木，以便让他又能看着教堂的尖顶思考问题。

也想起那日朋友发给我的一个短视频，是清晨第一缕阳光中的米兰大教堂。这座哥特式建筑在橙红色的柔和的光线里，在意大利盲人男高音歌手安德烈·波切利的音乐中，传递着一种更加恢弘的神圣之美。

到欧洲旅游时，特别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教堂，看外面，看里面，怎么都看不够。当然，对我来说，喜欢它并不是它所代表的宗教意味，而是它们的艺术之美。

教堂无疑是欧洲中世纪最伟大的建筑，它的巍峨高耸，外在与内在的建筑形式，将色彩和光完美结合的百花玻璃窗，穿越着时光的雕塑和壁画，确实是“一套经过深思熟虑、关乎对称和重复的安排，一套数字法则，一种象征音乐，静静地协调着这些巍峨的石质百科全书。”

3

今年的茶花开得格外繁密。

这许多年里，还是第一次看到茶花这种挨挨挤挤的样子。也可能是往年我们都刚好错过它的花期，因为每年的天竺路都会有一笸箩一笸箩的茶花在卖…

每年那里的居民们都会同时晾晒桂花、茶花，今年桂花与茶花处在了不同的花期，我们也没有去天竺路…

很多东西都在变化。

那日与朋友大奇聊天，说到每个人的不同侧面，我们对他人的了解都只是其中一面。而后他问，你了解自己吗。我想了想，说，了解，但是我也一直在变化。

每个人都在变化，我们了解的，也只是他其中一个时间段的某一部分…

三人从中午一直呆到晚上八点，这是吃得最久的一次饭……与他同龄，邻村，从小学三年级开始前后桌，之后读着共同的初中，高中，大学，后同在杭州工作。家乡的那座山，从他们村流到我们村的那条小河，小学的老师，初中的同学，高中时姐姐的那辆自行车，大学的那个小树林，通往阶梯教室的路……

共同熟知的事物太多。在所有朋友中，他是最久的同行者。

我笑说，哪怕一年不见，想到你就在不远处，心里就特别塌实，有什么事都可以随时找你。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想不到你还是离开了，到那么远的地方……说时眼里忽有泪花，但转瞬便被他们的话惹得大笑……

茶花还将开一些天，依然繁密。不知道能不能采摘。去年买过桂花，还一直没有买过茶花，不知道它用来泡茶是怎样的味道。

一些未知，尝试，变化，情感……或随遇而安，或峰回路转，都在不同层面拓展着生命的宽度，厚度……

4

周末，我们带阿布去了那个矮山。那个矮山有连续的几个山头，今年有两座山的树木被全部砍光，黄色的土地裸露，所以能够从这边一眼望到很远。我在后面慢慢拍芦苇和野花，他俩在前面奔跑。不一会功夫，他们就已经从这个山头跑到了远处的另一个山头。

我看着他们渐小的身影，拖长声音喊了一声“阿布——”，声音在山谷间响亮。阿布停住脚步，向这边观望，忽然间飞快冲下山丘向我奔来…我看着它一路狂奔的样子，瞬间特别感动，眼泪都快下来了。

晚上又说起此事，他说，它可能以为你遇到了什么事……

哦，我亲爱的小阿布，我要给你煮很多鸡腿吃。

又一日，我们在野外遇到美院的一位教授。我站在一旁看他写生。他一边画画一边和我聊天，说，养了小狗，要经常带它出来玩吧。

嗯，其实是它带我们玩。

他说，你这个说法很好。

确实如此，没有它，我们可能就不出来了。

阿布带给我很多。我胆子有点小，如果先生出差，只我一人在家的话，我会有些害怕。自从有了阿布，独自在家时的那种不安感就再也没有了。

虽然家里还有个灰小酷，但这小东西每天就知道跟在你的屁股后要吃的，要么就是呼呼大睡。

阿布一直在听我们讲话，很多都能听懂。我们说话声音的大小，语气，它都非常敏感。

以前我和小轩说话一严肃，它就往窗帘处跑。

——它感觉到了气氛不对，得赶紧躲开是非。

我就笑它说，你倒是上来拉架啊，跑开算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