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少年的时光

在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埃克斯的一个学校里，一个瘦小的男孩正在被其他几个男孩欺负。此时一个魁梧健壮的男孩过来给他解了围。自此，他们便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此时的他们，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三岁。

他们便是后来成为一代文豪的埃米尔·左拉和被称为现代绘画之父的保罗·塞尚。

少年时代的友谊纯真而深厚。他们一起散步，一起钓鱼，一起郊游，只要有空，他们就会在一起。在两个少年的心中，对方都是不可替代的。

更主要的，是他们同时热爱文学和艺术，经常一起背诵诗歌，对艺术进行点评。他们总是相互欣赏，相互鼓励，塞尚觉得左拉在文学方面比较突出，而左拉认为塞尚在绘画方面颇具天赋。

左拉出生在巴黎，因自幼丧父，便和母亲一起搬到了埃克斯过着拮据的生活。因为尝受过生活的困苦，左拉比较早熟，更能理解和洞察人性的复杂性，也使他变得冷静、现实而理性。而出生于1839年的塞尚从小就生长在埃克斯，他的父亲是一位银行家，乡间的自然风景和优渥的家境使他的身上具有着一种强烈的浪漫主义，以及一种永不妥协的野性和执拗。

塞尚非常敏感，时常对自己充满怀疑，并瞬间发怒。理性的左拉总是对此充满着理解和包容，他对他们共同的朋友巴耶说，为了他，纵然心情悲伤也请千万别责备他的心，还是责罪使他思想糊涂的恶魔吧。他是有黄金之魂的人，是和我们一样的疯子、梦想家，是能够理解我们的人。

左拉回想过去这段时光的时候写道：早晨，我们日出前启程，我摸黑到你的窗下呼唤你。背着收货袋和步枪匆匆离开了市镇…….回来时，收货袋空空的，思想和心却是满满的。

2、书信往来的时光

1858年，塞尚中学毕业，他虽然热爱艺术，但还是未抗争过父亲的意愿进入了法学院学习。此时的左拉已经迁居巴黎，他总是给塞尚写信，鼓励他也能够到巴黎去发展。

这段时间里，他们经常书信往来。

左拉写道:“最近我做了个梦，我写了一本美妙绝伦的书，你为它做的插图，美妙的版画，印着我们金光闪闪的名字，象征天才版的兄弟情谊，永世不分开。”

“你来信说有时会扔下画笔，因为画面不遂你愿。气馁时，笔也不从我手中滑落…保罗，你是我整个少年，你在我的每个喜悦里，也在我每个悲伤里…….设想我们又再次与世隔绝，老朋友还是会心灵相通。请你鼓起勇气，再次握紧你的画笔，任想象翱翔，我对你有信心。”

同时，他对塞尚的执拗无可奈何，他写信给一位友人：“他是一根筋，倔强固执，桀骜不驯；没有东西能使他屈服，没有东西能迫使他让步。”

塞尚也以一种浪漫和热情的方式给左拉写着信，写着他对他的想念之情，写着他和父亲之间的斗争，写着他对文学和艺术的见解，以及他的个人创作。

在他的心里，左拉是唯一能够理解他的人。

他写道：“你知道，所有在室内即画室里完成的画，都无法与室外完成的作品比美。当你画出户外的那些景色时，人物与大地间的对比会令人吃惊，内景也会显得格外美丽。每当我见到美的事物，就下决心非在户外画下来不可。”

三年后，塞尚终于放弃了法学院的课程，前往巴黎学习绘画。但一切都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美好，他感觉到一种巨大的挫败感，于是没过几个月，他便又回到了埃克斯。

左拉对于他的行为有点失望，他写信给巴耶说，也许他有大画家的天才，但却没有让他成为真的天赋。最微小的困难都让他陷入绝望。

3、最初的冲突

1867年，因与父亲关系的不可调和，塞尚再次前往巴黎。左拉热情欢迎着他，觉得那个“性格那么好，那么率真，他的灵魂那么可爱，那么温柔且富有诗意”的人回来了。

此时的巴黎存在着两种绘画派别，一个是古典主义，一个是印象派。

此时的左拉已经在巴黎小有名气。他是印象派最有力的推动者，特别欣赏马奈。他一直在各种艺术评论中对印象派给与肯定，并同时宣告说，“古典风景画被生命和真理灭绝了”。

左拉时常邀约一些印象派画家朋友在家中举行"星期四聚会"，由此塞尚也认识了如马奈、莫奈、雷诺阿和德加等印象派画家，但他无法融入也反感他们的高谈阔论，所以当左拉赞美马奈时，或许是嫉妒心的作祟，他极尽刻薄地给与了否定，这让大家面面相觑，觉得塞尚太不合群了。

最初塞尚是认可印象派的户外绘画的，但没多久他便对印象派的那种呈现方式产生了厌倦，甚至对他们的作画方式提出反对。塞尚对光影不感兴趣，他沉入了自己的色块之中，所以他的绘画被认为是“脏乎乎的一团东西”。

由此，此时的巴黎出现了三个派别，古典主义，印象派，塞尚。

特立独行的塞尚遭到了众多的嘲讽，他总是成为着舆论的中心。

勒罗瓦在《喧噪》中写道：“如果与女士们一起去看画展，想找到最有趣的事情，就请赶快去到塞尚那幅肖像画前吧。看，那个像鞋底颜色的、奇妙的脑袋，一定会给你非常强烈的印象。他多么像得了黄热病!”

此时的塞尚是异常孤独的。他渴望好友左拉能够对自己的画表达欣赏和理解。但作为艺术评论家的左拉，把更多的热情给了印象派，而没有任何文字为这位老友进行“吹捧”，因为他确实无法理解他的画。

甚至，左拉希望塞尚能够放弃这种不能大雅之堂的画风，选择主流画派的道路。塞尚非常失望，生气地说，你根本就不懂绘画回归自然所产生的情感和灵魂。

至此，他们之间不像以前那么和谐了。这让两个人都感到苦恼。

4、最后的决裂

塞尚依然坚持着自己的路线。虽然不能得到理解，但他对自己充满信心。他曾写信给母亲透露说，他觉得他比周围的同行们都更强一些。

他也曾经扬言，我要以一只苹果来震惊整个巴黎。

他确实做到了。

在印象派画家中，有一个给与塞尚很大支持的人，那就是毕沙罗。他说塞尚的画是“具有异常野性与特质的作品”， “我们都被这种洗练的野性魅力所吸引……艺术家或爱好者之所以没有感受到这种魅力，是因为他们自己欠缺某种感性”。

逐渐地，也有另外一些人对他改变了看法，甚至开始有画商购买他的画。但塞尚更在意朋友左拉的评价。

1886 年，左拉的作品《杰作》问世了。这部小说给了塞尚毁灭性的打击。

这本书是以塞尚为原型进行刻画的，书里写的是一位画家，克洛德·兰蒂尔，因为才华的缺失和怪异而最终自杀的故事。

塞尚看到后非常难过，自己最好的朋友，为何始终不能理解他，为何他把他写成一个怪人，在他的眼里，他真的是一个没有任何才气的失败者吗？

他在埃克斯给左拉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在信中他的语气平淡，充满了距离感：你足够好心寄来的《杰作》一书我刚收到。我感谢《卢贡·马尔卡家族》的作者留此记忆见证，请允许我祝愿他，追忆往昔岁月。--缅怀流逝时光的你的挚友，保罗塞尚。

至此，塞尚和左拉之间持续了三十多年的友谊彻底决裂了。他们在各自的战场中战斗着，都取得了令世人瞩目的成绩。

1902年9月，左拉因煤气中毒而死亡。塞尚听到后，无比震惊，他一连几日坐在画室里，不住地流泪……

1906年，在埃克斯，塞尚被邀请参加为左拉胸像的揭幕仪式。塞尚与他们的共同好友聊着，说起了童年往事。说着说着，塞尚失声痛哭，久久不止……

年轻时左拉给塞尚写的信还回荡在耳边，你是我整个少年，你在我的每个喜悦里，也在我每个悲伤里……

是的，塞尚是左拉少年的一部分，而左拉之于塞尚，却是他一生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