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母亲打电话，母亲的声音里充满了开心，告诉我说，你大姨和你老姨在这儿呢。

我笑了，调侃道：你姐和你妹妹又来看你了啊，真好。

母亲也笑了，说，来了三天了。

想着她们姐妹三人盘腿坐在炕上，促膝而谈，就感觉特别温馨，那是非常美好的画面。

 

母亲生病至今，已有三年。当年我请假回家看她，是时姐姐已经在家。

在一起聊天的时候，大姨给母亲打来电话。母亲接起电话，喊了一声：“姐姐。”那声音很象一个小孩子，里面有着一种委屈的、撒娇的味道。

姐姐在一旁意外及笑得“哎呦”了一声，我也笑了，但鼻子酸了。

 

有一天母亲说，你大舅最疼我了，如果你大舅还活着，肯定得天天来看我。

那神情又有些象小孩子。

母亲七岁那年，姥姥去世。大舅二舅以及大姨都在读书，老姨患小儿麻痹症，母亲便担起了为全家做饭的重担。想想实属不易，再加上母亲最聪明伶俐，大舅便总是最疼爱她。

在我七八岁时，姥爷也去世了。由此，母亲最依赖的人，就是大舅了。

 

但因为一场车祸，大舅不幸离世。这对母亲是个很大的打击。我家的西屋有两个镜框，其中一个几乎全部被母亲镶上了大舅的照片：大舅的单人照，大舅和母亲他们兄妹几人的合影，大舅自己一家的全家福，大舅抱着两个小孩儿的合影….

母亲时常对着大舅的照片出神，或者在我们一起看着那些照片时，给我们讲关于大舅的一些点滴。

 

老姑也时常回去看望母亲。老姑和母亲的感情一直象亲姐妹一样。

母亲和父亲结婚的时候，老姑只有十岁。老姑说，老嫂如母，你妈对我一直都那么好。

我读大学时，有一天收到了一封信，里面夹着的是一百块钱。

是老姑寄来的。那时家里都不富裕，一百块钱对她而言已经是不小的一笔费用了。老姑疼爱我们，把对哥嫂的好直接体现在我们身上，一如现在我们对外甥侄女们所做的那样。

老姑时常说，你爸和你老叔最疼我了，最疼我这个老妹子了。言语中有着柔弱的部分，也有一些自豪的意味。

 

老叔读师范的时候，放假了就会去二姑家。那时家家都很穷，能有馒头吃是非常不容易的事儿。

老叔说他每次到二姑家都会有馒头吃，十六七岁的年纪，还是长身体的时候。

但是他发现，一到吃饭的点儿，二姑夫就说有事，就出去了。

几次后他就感觉不对劲儿，有一次他就偷偷留意看他到底干啥去了，发现原来家里每次都只有一个馒头，这个馒头总是留给他吃，而二姑父到另一个房间喝粥去了…

老叔出人头地后，一直不忘当年的恩情，二姑夫去世得早，老叔对二姑家的表哥格外照顾。

 

老叔和父亲感情深厚。这许多年里，老叔每年都会回家几次看望我的父亲母亲。回来后并不怎么和父亲聊天，只是自己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从这屋走到那屋，从房间走到院子，或者站在那里看看母亲在准备什么菜。因为太忙，而很少在家里住，总是临近傍晚又匆匆返城了。

爷爷去世那年老叔十六岁，他和我的父亲在特别困难的情况下一起打拼，为了这个大家庭相互支撑着，一个在城里，一个在乡村。他们从不表达，感情都埋在了心里。

 

姐姐初中的时候到镇里读书，住在大舅家。开始见更多世面的她，会给我寄来最漂亮的自动铅笔，而让我的笔成为班级里的时尚，同学们都想要这样的笔，我就让姐姐再寄一些。

高中时我也到那个镇里读书。有一次我受伤了，姐姐就给我洗了一个月的衣服，每次把叠好的衣服给我送来时，还给我喷了香水，我就感觉自己的脚步都变得特别的轻盈。

她结婚了，家离我们学校不远。我时常会在周末到她家吃顿饭，如果碰到她和姐夫正在闹别扭，我就坐卧不安，心疼不已。

 

这几年父母在医院时，都是姐姐为主看护。她耐心又细心，做事又麻利，总是能把他们照顾得周到。以至于爸妈总是很依赖她，不仅不用哥哥和弟弟，有时我回去，他们也懒得指使笨手笨脚的我。

有次父亲要上厕所，我准备扶他去。他握着我在他看来有点纤细的胳膊，犹豫片刻，说，不用你，让你姐来。

我问为啥不用我呢。父亲说，你不挺实。姐姐就哈哈大笑。

 

初中时，每次放假回去，读小学的弟弟总是一直跟在我的身后说个不停。以至于我不管干什么活，他都跟着我一起干。我到屋后抱干草，他跟着我一起抱，我去提水，他跟着我一起提，从来没见他那么勤快过。他之所以这样，就是想和我呆在一起的时间长一些，能够一直和我说话，跟屁虫这个词就是这么来的。

 

高中我到更远的地方去读书。每次上学，妈妈把我送到院门口就赶紧回去忙活了，奶奶把我送到村子的最东头，弟弟则拎着我的包，一直把我送到远处的路边车站。几年里，一直如此。

这些年，关于故乡和家人，我写了很多文字，唯独写不了弟弟。

因为和他从小在一起的时间最多，每次刚要写时，眼睛就湿润了，喉咙发紧，只得作罢。

 

年轻的弟弟开始了他的追求自我之路，比如婚姻自由，有时会和父亲发生激烈的冲突。老叔知道了，因为对他自己哥哥的情感，自然对这个侄子有一些看法。那时弟弟就会感觉特别的孤独，觉得没人能理解他，除了远在他乡的我。

我乘火车准备远行，叔叔和弟弟到车站送我，我走向检票口，忽然转过头有点语声哽咽地对叔叔说，老叔，好好照顾波。老叔也忽然动容，说，我知道，你放心吧。

弟弟终是保持了自我，又重情重义。父亲在去世前的几天和我聊天，说，这辈子，我就有一件事做错了，就是当时说属相不合而不同意波的婚事。而后父亲说及弟妹的好，说他也从来没把她当儿媳妇对待，都是当自己亲闺女对待。

现在，我们几个，叔叔最喜欢的，应该就是我的弟弟。弟弟和叔叔一样有着桀骜不驯的性格，也和叔叔一样有着宽容而柔软的内心。

 

在我七八岁的时候，哥哥玩炸药炸了手，血流不止。母亲把他的手摁在碱水里消毒时，他一声不吭，盆子里的水一下子全红了。他的不哭却让我更加心痛不已，就独自跑到门前的小树林里低声哭泣。

 

高中假日回家后返校，如果为了在家多住一天而乘第二天早晨的班车，每次都是哥哥开着拖拉机在凌晨三四点钟送我去赶那个班车。

天还黑着，拖拉机突突突突地前行，引起一路狗吠。我们从那条小路穿过，两边都是高高的庄稼，庄稼上挂满了露水，有时会把我的衣服都打湿了。

读大学时，哥哥把我送到了城市里的车站。为了让我吃一顿好吃的，他要了一斤馅饼，我们没想到有那么大的量，高高的一摞，我俩看着馅饼一起笑，到最后也没有吃完。

 

我们兄妹四人，共有七个孩子，他们三个各自两个，只有轩轩是独自一个。

那一年带着轩轩回老家。返回杭州后，六岁的轩轩忽然有点沮丧地和我说，我要你也再给我生一个姐姐，我特别羡慕文杰他们都有姐姐，我和他们俩一打架，马上就有姐姐出来帮他。

并继续说，你快点生吧，你要是没时间照顾，我来照顾她。

不能让轩轩体会到手足之情，是我今生最大的遗憾….

 

 （写于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