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月
(2022-07-29 14:33:35)21
每年夏季,在蚕豆刚长成的时候,妈妈就会割回几抱蚕豆秧儿,把已经非常饱满的绿色豆荚摘下来,洗净,下锅,烀蚕豆给我们吃。不知道“烀”应该怎样去形容,不是煮,也不是蒸,做法还是有些不同。此时豆荚里的蚕豆还嫩着,忽着吃刚刚好。再过一些天,蚕豆就有点老了,就不适合这么吃了。所以能吃到烀蚕豆,一年也就那么一两回。
每次妈妈说要烀蚕豆,我们几个小孩就很兴奋,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当锅里开始冒起热气,蚕豆的清香就弥散开来,在院子里就能闻到了。
晚上我们会把炕桌搬到院子里,坐在小板凳或者垫子上吃饭,有时干脆席地而坐。
清风徐徐吹拂,月亮挂在半空。南洼里响起一声接一声的青蛙叫,偶尔也会掺杂几声蛤蟆的叫声。鸭子和小鸡已经进窝了,马还在吃草,不时地打个响鼻,羊儿们刚刚从山上回来,心满意足,已经在羊圈里歇息了,本儿一声不响地趴在树下,看着我们陷入沉思,猪一声接一声地哼着,拱着圈门,表达着不满,它们总是在最后吃饭。
我们围坐桌旁,一边吃饭一边聊天。燕子站在电线杆上四处观望,叽叽叽地叫着,或者从屋檐下的窝里飞进飞出,带着刚刚出窝的小燕子练习飞翔。
哥哥渴了,就站起身,拿起水舀子走到水井旁边,压满一水舀子水,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剩下的“哗”地一下甩出去,甩到一旁的菜地里。
吃饱喝足了,正要往外跑,妈妈却给出了最高指示:今天都别出去玩了,该压水浇园子了。
22
蚕豆刚出锅的时候,奶奶就把蚕豆装满一个小盆,说,去给后街你大叔送去。奶奶口中的大叔是羊倌儿大叔,和门前的三大爷一样,因为贫穷,也是一个单身汉。他好像也不种自己的地,每天只是兢兢业业地放着羊。所以我们做了什么好吃的,奶奶都让去给他送点。有时去了会碰到他正在吃饭,永远吃的那么简单,小米饭加咸菜。
羊倌大叔管奶奶叫干妈。在村里,奶奶有好几个干儿子。对此妈妈总会拿来说笑,说全村人都成你奶奶的干儿子了。不知道他们是基于什么认的干妈,也可能是因为一次算命,如果想躲过命中的劫难,就要认一个刘姓的人当干妈,谐音是“留“下来。但有些也不是,纯粹是因为奶奶对他们好,他们一感激,就认了干妈。
除了羊倌大叔,我们经常给他送饭的,还有门前的三大爷。三大爷在一次纠纷中被人追打受了重伤,躺在床上很长时间不能动,奶奶就经常叫我们送饭给他吃。
有时端着饭菜走出大门,打他的那家儿女恰好从我家门前经过,他们见到我端着盆去送饭,会边走边狠狠地瞪我一眼,我就吓得一哆嗦,不敢再看他们,径直走入三大爷的小黑屋。以后每次送饭,走出大门的一刻,心里都会默念,可千万别再碰到他们啊。
三大爷对奶奶一直感恩在心。后来他的伤好了,出去闯荡,在外地安了家。每次回来,都会买些罐头点心的来看望奶奶。
23
老叔一家从城里回来了。奶奶高兴得合不拢嘴,就去把刚刚熟了的西红柿摘下来,或者凉拌,或者直接他们叔叔吃一个。
老婶和妈妈有说不完的话。她每次一回来,就和妈妈不停地聊着,妈妈走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妈妈烙饼,她站在灶前,妈妈去切菜,她就走过去站在菜板前,妈妈去倒泔水,她就站在门口看着外面等妈妈回来。
妈妈总是夸老婶朴实,说:“一个大职工,一点都不乔气,从来没嫌过家里脏乱。”
妈妈不让老婶帮忙干活,只让我们给她拉着风匣,填着柴火。
那个风匣真重啊,我用一只手根本拉不动,就用两只小手攥住来回使劲地拉着。在风匣咕哒咕哒的声音以及柴火在灶里忽然炸开的噼啪声中,会夹杂响起菜板当当当的声音,油锅滋啦滋啦的声音,或者勺子碰锅沿的清脆声。十几口人的饭,不一会儿就被妈妈做好了。
叔叔回来后坐不住,这屋看看,那屋看看,院子里看看,院子外看看,或者走过来歪头看看妈妈在切啥,或者假装凶一下哪个小孩,就听小孩哇哇地哭了,而很少会坐在凳子上和奶奶他们聊个天。
一听说他们吃完饭就要走,妈妈就不满地说:“这回来一回,嗖嗖嗖地一脚不站,就和个拧腚子鸡似的。”叔叔就哈哈大笑。
妈妈的语言非常生动,有趣儿,有劲儿。比如聊天时说及一些人的遭遇,她说,那一个大活人咋也不能让尿给憋死。或者说,鸡蛋碰石头,我就算是鸡蛋,我也要撞它一身黄子,不让它舒坦了。对于别人说的一些不可能完成的事儿,她会说;“我就不信那个事儿了。”
24
天气越来越热,剪羊毛的时间到了。不知道剪羊毛这件事是从何时开始的,是为了让羊凉快,还是为了得到羊毛。看米勒的画,其中就有一幅剪羊毛,那架势各地都一样。
爸妈一起把羊摁在地上,贴着它的皮肤表面,一剪刀下去,能听到声响,它的毛就离开了它的身体,露出了白里透红的皮肤。羊咩咩地叫着,开始还在反抗,后来就感觉到了舒服:咦?这怎么越来越凉快了?就乖乖的了。
等把它全身的毛都剪完了,这只羊就变得很丑,如果它去河里喝水,在水中看到自己的身影,肯定也会吓一跳,我是谁?这是我吗?
把一只羊剪完了放回羊圈,其它小伙伴们就一阵沸腾,这个丑家伙是谁?但等不了多久,它们便都没有嘲笑其它小羊的资格了,个个都变得光溜溜了。
没有羊毛的羊确实长得都差不多。有时为了好辨认,不至于圈羊的时候认不出自己家的羊,妈妈就会在它们的脑门上抹上一点烟油子做上记号。
羊毛剪下后可以卖钱。每年的这时,都会有人上门收羊毛。
爸爸从中看到了商机,与其你挨家挨户地问,不如我熟门熟路地收好卖给你。夏天时加工厂也没太多的活,爸爸就做起了收羊毛、卖羊毛的买卖。由此,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家院子里都堆满了羊毛,好像一堆一堆的云从天上跳下来,满院子都是羊毛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