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克宗古城其实就是香格里拉的老城区。

据说香格里拉的名称，来自一本叫《消失的地平线》小说，小说里香格里是世外桃源，人间仙景般的地方，这成了一般游客向往香格里拉的最大原因。我没看过小说，但听过，听人说香格里拉的美，难得到了云南，虽然昆明，大理，丽江，再到香格里拉，不光跑的地方多，而且时间长，还是挤出了时间去。我很想知道，这人间仙景是不是真的是人间仙景。

香格里拉只是个不大的城镇，到达时已八点，太阳已下山，暮色已起，灰暗中显得既简陋又荒凉。车进了站，除了我们的车，就不见别的车，要不是拉客的摩托车和的士司机还没等车停稳，就挤在门前拉客，我都不相信这就是汽车站。一阵喧闹过去，一切又变回冷清，没拉到客的，三三两两站在暮色里，面目不辨，象一个个模糊的剪影。街上不见行人，只有暮色在沉浮，我忽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隐隐有点惊慌。

我们定好了旅馆，只是试试问问，竟然真能来接车，是个小伙子，戴着藏式皮帽子，个子虽矮，走路带风，很热情一定要帮我拿提包。应是藏民，普通话说得绊绊磕磕。暮色越浓，街灯如残星，零零落落，车窗外阴沉一团。旅馆在一条没有街灯的小巷里，只有巷口有一路灯，象随时会给黑暗吞没，不过八点钟多，感觉周围已是空无一人。旅馆是在网上定的，见此情景，心不由冷了半截：这是什么鬼地方，不会是郊区旮旯吧？旅馆是家庭住宅改建的，左边主楼三层，每层四个房间，正面是办公屋，右边应是厨房，中间是个小院子，有棵我不认识的树，结着青色的小果子。

放下行李，先找地方填肚子。摸黑走到巷口，这是个三叉路口，对面有家面馆，快要打烊的样子了。赶忙进去，每人要了一碗面，一个茶叶蛋，囫囵吞下，食而不知其味，心里只想着明天的行程和到哪找地方拼车（旅馆说没车到普达措）。还好，小巷头一家也是家旅馆，比我们住的要大得多了，二栋小楼，房间数十间，明天有拼车的。大事已定，心才慢慢静下来，回去时，觉得小巷没那么黑了。

第二天才知道，我们住的地方竟然是市中心。三叉路口几十米远就是一个大广场，有座小山，不过数十米，却耸立着中国最大的经筒（我猜的），象擎天巨柱，小山顿成了不显眼的座基。晚上灯火通明，金碧辉煌，彩华四射，非常漂亮。只是我刚来那晚上，忐忑不安，没注意近在咫尺的那片金光和华彩而已。广场上，就有到普达措的班车，拉客的私人车，也聚集在这里，交通算得上非常方便。

我们在街口旁边一家早餐店吃早点（面店在对面），店主是外地来做生息的四川人，说藏民如何如何，叫我们搭班车，千万别乱拼车，曾有人给拉去消费，不消费藏刀就架在脖子上。说得很恐怖，不知是真是假。我当然不会在街上找车，旅馆老板介绍的应可以放心，住客都叫他找的车。我也相信，这世上是有坏人，但好人还更多。

也是后来，我才知道，我们住的地方，是老城边沿，老城叫独克宗古城。我一听古城，就来了兴趣，我好古，更爱城，当地人稍带悲哀接着告诉我，半年前古城发生了大火，整座古城都给烧毁了。第二天晚上，我们吃过晚饭，到广场玩，爬上大龟山，学当地人，推着金色大法筒吃力地转了三圈，喘着气再爬到山顶的小寺去。寺不大，却是座金殿，和金筒一样，金碧辉煌。

我从没有见过，象山一般的经筒，也从没见过金殿，这个小小的“镇”，楼房不过三四层，怎会有这么巨型的经筒和金殿？政府重视是一个方面，镇虽小，却是名“城”，又是旅游景区，是一大关键，所以打造出这座金殿和巨型经筒，成为香格里拉的新地标，新景观。就好像现在好多地方争相竖立数十米的大佛像一样，这里是藏传佛教，所以就选择了立巨型经筒。尤其是晚上，灯火通明，加倍地金碧辉煌，让人以为是天上的南天门在人间出现。白天也一样的震撼。我的感觉是，有了这巨大经筒，香格里拉，显得更小，更普通了。

在山上，我看到右手边（面向山）的山下是一片残垣断壁，那就是独克宗古城，被大火烧毁后的惨状，火灾现场到现在还没清理好，只是围闭起来，不让人进。看情状，这场大火真不少，不知道有没有人员伤亡。夜幕下，看古城一片狼籍，那感觉尤觉悲凉，尤其是旁边这般金碧辉煌，不止天上人间之感了。

最后那天，女儿可能高反了，头晕，想吐，没胃口。已经到了拉噶丹松赞林寺，票都买好了，安全起见，最后还是沿路折返。我们住的小巷里，有一家旅馆有床位租，二十块，我给女儿租了一个，喝了两瓶红景天，让她睡下休息,一睡就是半天。我坐在旅馆门前的木椅上晒太阳，街上很少行人，不放心女儿，不敢走远，时间多得不知如何打发。就到广场上闲逛，广场旁边有博物馆，没多少藏品。再上大龟山，经筒金殿，看了又看。古城残迹，白天看得更清楚。又到右边城区乱逛，可能这是古城边沿，隔着一座小山，所以幸免于难，街道弯曲窄窄，路面铺石，起伏不平，有如迷宫，范围却不是很大。

那天的阳光很好，照着我一个人在古城里寂寞乱窜。来香格里拉一心想看自然美景的。到过九寨和喀纳斯，普达措算不上多惊艳，最打动我的其实是高山草甸，以前真没看过，真漂亮。可惜没看到那一望无际的纳帕海草原，我们有去，但包车司机拉我们去的我怀疑不是纳帕海，范围不大，草也稀薄，而且没有湖。纳帕海，只能在遗憾中隐去。到了香格里拉后，才知道有这独克宗古城，可古城给大火给烧毁了，进不去，就不知道古城是大是小，是美是丑。看香格里拉的规模，这古城不会很大。但不知为什么，我对独克宗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人奇怪是，这古城明明没啥呀。大理古城，丽江古城，都没给我这样的感觉，难道我叫独庸生，它叫独克宗，同姓三分亲？显然这不是个理由。

回来后，我才知道独克宗的意思是月光城，又叫白色的石头城。当地有一种白色粘土，当地人建房喜欢用它抹灰，月光下，白墙如银，仿佛美丽的月光沾在墙上，非常漂亮。而且藏民建房多用石块，所以这月光城又叫白色石头城。大龟山是城中最高点，山上又有神庙，又有日光城之称。大火烧了月光城，日光城完好无缺，日夜闪着金光。

更让我吃惊是这独克宗古诚是古代茶马古道上一座有名的古城。我们都知道丝绸之路，那是中国在西北对外主要贸易商道。在西南也有一条商道，就是云贵藏直到印度的茶马古道，因茶马互市始，故称这条商道为茶马道，其作用和重要性，不下丝绸之路。马是主要的运输工具，故那时的商人称马帮，马驮着商品，排成长队，出没于嵩山峻岭，恶水老林中，马铃叮当，悠扬悦耳，半是浪漫（现在看来）半是凄寂。从唐朝开始，由西双版纳-普洱-大理-丽江-香格里拉-德钦-察隅-邦达-林芝-拉萨，一直摇响到二战期间。香格里拉就是其中重要一环，听说独克宗古城的石道，还有深深的马蹄印。在朝日的金光中或落日的夕辉里，疲惫的马帮们，远远望见日光城上的淡影，会在心中唤起多少喜悦？独克宗，千年的历史，低响着颂经声，响彻马蹄声，曾是这座小城最经常，最持久，最独特的声音。现在前者依然不断，后者却已销声匿迹，唯留一条条荒弃的千年野道，杂草丛生，弯弯曲曲最终消失在历史的荒芜中。

难道，我当时是隐约感受到这种厚实的历史感，才会感觉难言？不像。二点，我叫醒女儿，父女再逛一逛古城，四点坐大巴回丽江。车出香格里拉，我频频回首，直到望不到这座小城的影子。但直到现在，我还弄不清我对独克宗是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难言也难忘。

2017-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