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和朋友去吃自助餐，坐在隔壁的是一位年轻妈妈，带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面前置了一大堆刚刚取来的食物，正大快朵颐吃得香。朋友悄悄在我耳边说，那么多，她们两个怎么吃得下？

    果然，买单的时候问题来了。侍者说，餐厅明文规定，浪费就要罚款，她们显然已超过了限度。那妈妈一脸不悦，又不甘心被罚，只好坐下来一点一点吃光，然后拉起小女孩的手，扬长而去。

    我看着那个趾高气扬的背影，高跟鞋踩得噔噔乱响，心里却有些异样，想来那超出负荷的肠胃，大概也不会太好受吧。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难自己呢？

    想起许多年前大学里的一位同窗，每次去学校食堂打饭她都不忘对师傅说一声，请给我一半的量。我不解，便问她，花同样的钱，为什么只要一半，这样不是很亏吗？她却笑笑说，因为够了，我只吃得下这么多，再多了就是浪费。

    我们大概都有这样一种赚小便宜的心理，担心几百块一个人的餐费赚不回来，所以自助餐好吃的食物尽可能地往肚子里塞。但很多时候，暴饮暴食的后果却是一连几天吃不下饭，消化系统崩溃。食不知味的感觉，最终苦了自己。这个时候，“够了”其实是一种慈悲。

    很喜欢台湾作家蒋勋老师在《生活十讲》里写过的一段话。他年轻时代在巴黎留学，深深体会到这座城市的文化底蕴。有一间冰淇淋店的老板，卖没有牛奶的冰淇淋，几十年来店门前总是大排长龙。

    以我们的观念，品牌打出去了，赚钱赚到手软，就应该大开分店，这世上还有与钱过不去的人吗？可是这个老板却没有，他好像有一种“够了”的感觉，觉得比金钱更重要的，是看到每一个远道而来的食客，在耐心等待后吃到他亲手制作的冰淇淋。那样的快乐，其实是一种不可替代的满足感。所以，够了。

   “够了”是一门很难的哲学，可是人生大部分的快乐又都与它有关。

    工作后遇到一位很谈得来的朋友，有一位交往多年的男友，同居在一起。她每天早上为他准备早餐，牙膏挤好，连衬衫也烫得笔挺。男友工作很忙，每次应酬晚归，她都煲了汤等他回来。很多时候，她和我们在一起玩得正开心，一通电话打过来，拔腿就跑，那边也在聚会的男友醉酒，招她去做司机。很多人婉转地对她说，会不会爱得太多太深太没底限？朋友却幸福地摇头，心甘情愿地付出。

    男朋友不喜欢她出来与大家小聚，渐渐地也不怎么来往了。几年后再遇到，他们已经分了手。朋友问我，为什么自己付出了这么多，他还会爱上别人，说走就走，一点也不留恋？

    我看着她满脸泪痕，知道这些年她一直都走不出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全心全意爱一个人固然没错，可是因此失去自我，就得不偿失。爱也是有限度的，“够了”会溢出来，很难让那个被爱的人学会珍惜。

    老庄哲学一直在讲“空”，年少时很难理解。杯子之所以可以喝水，是因为杯子是空的。我们能够住在房子里悠哉游哉，也是因为房子有空的部分。很多时候，最重要的不是“有”，而是“无”。

    人是很难真正懂得“够了”的。有钱的人希望拓宽事业领域变得更有钱，有名的人希望永远都不要被这个世界遗忘。现代人很喜欢比较，你开宝马，我就要奔驰；你拎着LV，我起码也要穿阿玛尼才算不掉价。比较说到底是缺乏自信，有自信的人，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是一种充满而富足的感觉。也许在看到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时候，会感到羡慕、敬佩，进而欢喜赞叹，但转过身还是会很安分地做自己。很多时候表面的光鲜与华丽，其实背后都有不为人知的苦涩和晦暗，懂得自己“够了”的部分，生命里的快乐会更多。

    前段时间，购置了一套房产，有朋友对我说，哇！你的运气可真好，签定合同的那天国家宣布降税，省了不少钱，离海边又那么近，将来只会升值绝不会贬损。

    如今来看，所谓的“好运气”，其实也很符合“够了”的哲学。那个时候，只想在有限的经济状况下找一个更接近自己理想状态的地方，把它一点一点变成属于我的空间。如果我要经营一个家，打算永远在这里住下去，那么增值或不增值又有何意义？所以，如果买房子时的考量，不是把它当成家，不是要经营出一个人性的空间，只是想有一天卖掉可以赚到更多的钱，那么这样的目的和动机也就足够改变了运气。

    青岛人很喜欢吃麻辣烫，有段时间某加盟店在岛城如雨后春笋成长了起来，走到哪里，都会看到那个熟悉的品牌。可是热情来得快去得更快，遍地开花的后果是品质直线下降，没多久，一间间店面又变换了门头。欲望的膨胀，最终没有带来经济上的满足，反而将原本还不错的口碑做得一塌糊涂。

    巴黎从来不会同时了出现这么多连锁店，但你会在城市的某一个小角落，闻到一股很特别的香味，那是咖啡店主人自己调出来的味道。许多年前，你坐在这里喝过咖啡，如今当你身处千里之外，你还会想念那个浓香淳厚的味道。多年以后，再到巴黎，当你在小巷深处走着走着来到那间店铺前，小店的主人在时光中慢慢老去，可是他还是很快乐地在那里调制咖啡。你会觉得，在这个小小的角落里，有一种很宁静的自信，不会惊扰别人，却一直住在你心灵的最深处。

    所以很敬佩那些激流涌退的人，因为他们懂得“够了”就不要再一味争取了，换一个角度，换另一种生活的状态，人生会有更多意想不到的收获。

    生命就像一本永远阅读不完的书，每一次觉得懂了，很快又会出现一个新的、不懂的东西。在人生每个一阶段真正懂得“够了”，获得的快乐一定更多。

这种快乐是我一直努力希望学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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