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的时候微信朋友圈里很流行求签，有人求的是“平安”，亦有人求到了“健康”、“知足”，甚至是“白首”。女儿说，妈妈你要不要试试看，好像还蛮好玩的。我不是喜欢做这种事的人，但终究忍不住好奇，求到了“佑儿”。     

    小时候，母亲常带我去赶湛山寺的庙会，很多崇男信女都喜欢去庙里求签。那个时候，看着跪在蒲团上低首摇签的人一脸虔诚的样子，觉得很庄严，好像那支签会决定一个人的命运。旁边缁衣芒鞋的僧人，常常扮演“解签”的角色。只是，很多时候都是一些模棱两可的解释。长大后渐渐懂得，人在彷徨迷茫的时候，常常会求助于神灵。那支小小的竹签，会告诉你在未来的人生中碰到一些怎样的事。但有趣的是，所有的签好像都在可解与不可解之间，有时候是一句唐诗，有时候不过寥寥数语，好像天机不可泄露。

    有一年和朋友外出旅行，荒野中偶遇一处千年古刹，丛林深处的寺院里清清静静。朋友信佛，逢庙必拜，一眼望见佛龛上的竹签。我心血来潮，摇了一签，却见那签上写着“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我吓了一跳，因为这是我最喜欢的诗佛王维的句子，居然在这里碰到。

    那时候，也正是我生命里最困惑忧郁的日子。在职场的尔虞我诈里摸爬滚打，愈来愈看不清楚自己，不知道未来的方向在哪里，忽然觉得很厌倦，心里总是有个声音在说，回来重新做自己吧。可是真的要放下优渥的职位，又有些犹疑。一想到要自己创业，总是很忐忑，生命始终处于两难中。

    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手里一直握着那支签，“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年少时读过无数次的句子在这个时候出现，仿佛是天意。千年之前的诗人王维，在经历过生命由繁华到落寞那么大的转折之后，选择孤独地在山里行走，领悟到的就是这两句。他跟着潺潺清流一直走，到水没路可走的地方坐下来，却看到薄云缓缓飘了起来。所有人的生命领悟不过如此，对于身处绝望当中的人，这两句是最有力的支撑。

水穷之处就是云起之时，人生是一段有着无数可能的旅程。

    我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夕光与彤云交错下是一畦一畦碧绿的田埂，波光浅渚的芦花丛中，几只长腿白鹭直飞入烟水深处，心里豁然开朗。我开始反省。我其实不是一个优柔寡断的人，我的人生也远没有达到诗里的那种绝境，不能够轻易决定的是自己究竟要走哪一条路。可是无论怎样，人生的终极目标都是让自己快乐，如果不能够在现有的生活中获得心灵的安适，所有表面的虚荣又有什么意义？我眼中搁置不下的创业问题，说来说去不过是担心投资失败，攒了几年的积蓄付诸东流，可是那又怎样？人生原本就是一个不断创作的过程，年轻就是最大的资本。水穷处、云起时，换另外一种更安静的方式做自己，其实是更大、更饱满的热情。

    那支签许多年来一直收在抽屉深处，每隔一阵子，都会拿出来看一看。随着阅历的增长，渐渐发现，所谓求签，其实求的是一种内心的平静，没有哪一个人能够告诉你前面是一条怎样的路，真正开示你的还是自己。“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是一支适用于人生每一个不同阶段的签，它提醒我们，当你对现有的生活感到无所适从的时候，其实可以让自己停一停。未知的远方，无论有多少困顿与挣扎，只要记得绝望之处恰好是生命的转机，便会对自己有所鼓励。

    当年与我同行的那位朋友常说，这支签还蛮准的，因为后来我真的辞职，做起了自己的小生意。那些年，也很辛苦，可是冥冥中都有一种归属感。忙碌的时候尽情享受充实，悠闲时读书写字，与一帮友人喝茶聊天，我才真正懂得，“穷”其实是心境上的穷，是生命里最悲哀的时刻，当你走到水“穷”的地方，安静坐下来，会发现另外一个东西慢慢显现出来，也就是人生的转机。

    后来到日本，去东京的浅草寺，华灯初上的古老寺院里许多着和服的民众也在求签，竟与中国大同小异。一百日元摇一次，对应号码取签条，上面除用汉字写着“吉”、“凶”之外，还有密密麻麻的日文解释。几天后又到京都，偷窥狂一般看金阁寺和八阪神社里扑簌簌随风而动的绘马，上面写着许多人对于平安、健康、婚姻的祈求，忽然觉得这样的祝福其实比那求来签更有意义。

    我看着网络上给出的解释，很喜欢新年时求到的“佑儿”这支签。“龙腾跃、凤呈祥，健康长”，作为一双儿女的妈妈，忽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那么重要。能够在人生的路上“福佑”他们，对我来说，是生命里最大的荣耀和最满足的收获。未来的旅程中，会有很多人与事等待着他们，人生接下来会经历些什么，都无从预知，我能做的只是祝福。祝福他们走得更远、飞得更高，在人生里有更多自己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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