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樽返回札幌市区，黄昏在海洋的另一端缓缓降临。夕阳西下的漫长海岸线，留下一圈淡金色的光晕。列车在寂寥的小站停驻，年轻人一拥而上，T恤短裤，肩上斜着游泳圈，海洋的味道扑面而来，静静的车厢弥漫着青春的气息。

至札幌车站，已赶不及回酒店的班车，当夜要返回东京提前回青的朋友，搭六点钟最后一班去新千岁的机场巴士，一众人叫来计程车，兵分两路。载我们的司机瞥了一眼递过去的地址，微笑着点头。我对他说，一路尾随前面那辆就好，目的地相同，也少了些许麻烦。谁知道，至狸小路附近的信号灯，朋友的车黄灯闪烁时已在斑马线前停了下来，我们的司机却一脚油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驰而去。我虽有些意外，但也免不了些许惊喜。同车的珣姐姐行李繁多，希望先行回青的朋友帮忙带回，这样一来，又多出些时间整理箱子。

汽车在札幌狭窄的小巷里穿行。车窗外，清澈的河流、翠绿的街心公园，夕阳拖着层层绚丽晚霞，将天际染得一片橙红。打羽毛球的少年、慢跑的中年人、坐在长椅上自顾自看风景的老人，暮色初起的城市，一片静谧婉约的迷人味道。

计程车在酒店门口缓缓停驻。我一抬腕，时间尚早，这风风火火的司机师傅果真是一身娴熟技艺啊！于是按计价器显示的数字付款，与珣姐姐拎起大包小包匆忙下车。想到尽可能地节省时间，连司机末了对我说了句什么也没在意，冲下车，直奔酒店。

至大堂，漂亮的礼仪小姐鞠躬问好，见我们一众包裹占满了双手，如此强大的购买力，露出些许惊讶之色。我礼貌点头，微笑着回问“晚上好”，却在一抬头蓦地发现，此酒店非彼酒店，虽然布局摆设略有相同，但仔细一看大堂的装潢与气派却不能同日而语。原来，慌乱之中搭错车，那司机看起来憨厚老实，却是个马大哈，明明看过地址，还是将我们送错目的地。况且，好好地跟在前面那车之后，也不会有意外发生，他却偏要逞能。越想越气，心里恨恨的。但转念一想，又觉此事怨不得别人，没仔细看清楚，头不抬眼不睁就付钱走人，还是错在自己。由此想到下车前司机曾不确定地问过，大概他那时也对目的地有些疑惑，我却一门心思只想下车，连他问了些什么也不曾理会。

我和珣姐姐呆立半天，又提着众多手袋，拖儿带女退了出来。那礼仪小姐也就更加惶惑，一脸诧异地望着我们。至酒店门前的小路，四下无人，半天才在转角处遇见一位修剪花草的老者。我上前问路，老人虽然热心，却叽哩呱啦用一大串日语回答，指着前方不处的一座石桥说，过了那边再向左转就是。我见周遭光景，与我清早外出见过的街景有些相似，便决定走走试试看。珣姐姐的计划无端端被打乱，也只好放宽心，一路相随。谁知道，越走越觉得方向不对，在偌大的北国之城迷了路，又迎上前去向人问路。年轻的小情侣，见我们一脸躇踌，打开手机上的地图，不断讲解；戴着耳机赶路听音乐的中年男子，也停下脚步，做起了临时的“摆渡人”。摆来摆去发现，原来我们走错了方向，竟离酒店越来越远，只好耐心立在街边，再叫计程车。

一番折腾，回到酒店，朋友已上了巴士，奔赴机场。回想起刚刚啼笑皆非的一幕，心里还涌动着些许异样。近在咫尺，绕了一大圈，却耗费了不少银子，虽然有些小小的懊恼，但一路上因此遇见那些为我们耐心指路的人，还是觉得很暖心。萍水相逢的人，在我们身处困境的时候，曾给过的一丝帮助，在这个人情冷漠淡泊的世界里，是多么珍贵。

放下行囊，已是暮色合拢，一夜星光悄然而现，我和女儿决定重走狸小路。居酒屋溢出温润灯光，扎着格子头巾和围裙的店家不停忙碌。在日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三五个朋友结伴去居酒屋小坐，是一种传承许久的文化。如今案台上孤单一人的客人，一杯接一杯饮着闷酒，不知是不是遇上了困顿之事？蟹将军硕大的招牌迎风招展，八方食客汇聚于门店玄关，自顾自拍照留念。街边圈着低低矮矮栅栏的和式木屋，走出一位鬓发斑白的妇人，手持花洒，停在转角的花坛，眼睛里弥漫着一种岁月静好的温柔。一汪清露落于花蕊之间，却唤起了我心底的无限柔情。想那历经岁月风霜的老妇，对路边一众野花都如此厚爱，又怎能不拥有一颗良善且热爱生活的心？

至夜深，我们都走得累了。堂吉诃德里杂七杂八置办了半天，已是行囊满满。我提议，叫一辆计程车吧，不过三五分钟光景便至酒店。女儿却急忙摇头，算了吧，夜黑风高，若再搭错了车，不知跑到了何处，没了白天热心的路人可问，迷失在茫茫夜色中，北方繁华的大都会可就一点也不可爱了。我看着她满脸认真的表情，忍不住笑起来。

夜风迎面拂来，吹散了额角的乱发。皓月当空，白色月光如清澈流水一倾而下，星星都到齐了。掌心中那只湿润的小手溢出涔涔温度，静寂悠长的小路上，晕黄的街灯将我们的影子拉地长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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