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节的前一天，母亲打来电话说，父亲的感冒一直未愈，怕传染了女儿，这个周日就不要回家去了。我说：“可是周日是一个很重要的节日喔。”母亲朗朗地笑了起来，说道：“我知道啊，但我更希望你们都健健康康的。”

不知为什么，握着话筒的我，却突然有些泪湿。记忆中的母亲很少说这样的话，也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心思越来越细腻。我好像看见电话那一端，母亲微笑的样子，还是那样充满了暖意。

小时候，有一个算命先生，掐指一算，便说我与母亲的八字不合，注定一生相克。长大后的我，对此深信不疑。母亲的文化程度不高，从小就担负起家庭的重担，免不了有些固执，而我却总是试图摆脱这样的束缚与阻碍，想去寻找一方属于自己的天地。我们总是为了一些琐事争吵不休，我始终不能理解母亲的专制与强悍。有一段时间，我甚至有些痛恨，青春期叛逆的性格，一度让我觉得活着真的是了无生趣。

出嫁的那一天，母亲早早地起床，买来了宽心面，包好了饺子，然后一个人躲在阳台上默默地流泪。我望着镜子中盛装的自己，丝毫没有觉察到母亲的异样，我甚至有些暗自庆幸，我终于可以摆脱母亲的束缚，自由飞翔了。我拖着长长的婚纱，义无反顾地踏出了家门，猛得一抬头，才发现，母亲就趴在楼道的窗台上，静静地注视着我，一双眼睛又红又肿，像一对早熟的桃子。我才知道，母亲居然一夜未眠。我怔住了，眼泪倾刻间奔腾而出。

许多年后，母亲还常常回忆起我曾经留下的那个雪白的背影。而我，却从来不敢对她说，与她隔空对望的那一瞬间，我才真的体会到她的依依不舍。

几年后，我的女儿呱呱坠地。当她躺在我的怀里，憨憨睡去，我突然想起，小时候，许多个下着雨的夜里，我也曾这样赖在母亲的怀里。看着女儿一天天长大，紧张一个小小的生命发生的每一点变化。哭了、笑了、学步了、说话了，我的目光紧紧地盯在她的身上，片刻不愿离开。我才慢慢地开始懂得了当年的母亲，原来这样专注的爱，是多么珍贵。

母亲搬了新家之后，离我更远了，每周回家的次数，只能一减再减。每一次回去，母亲都有点莫名的兴奋。我望着她跑上跑下的身影，突然觉得有些伤怀，母亲的快乐是多么简单，相形之下，我又是多么残忍。

总是忘不了母亲站在巷口的身影，晕黄的街灯将那个影子拉地长长的。车子早已在公路上飞弛了起来，母亲还伫立在那里久久不肯离去，就算是下着大雨的夜里，那把花雨伞下，也同样立着我那倔强的母亲。那辆渐渐远去的火红色的车子里，承载的是她一辈子的牵挂。

常常在不经意间就迸出了龙应台在《目送》里的句子：“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每一次在想到这段话的时候，都会想起母亲站在巷口孤单落寞的身影，长镜头一般，愈拉愈远。我和她的缘分，也就是在这样不断的目送中，慢慢地累积，慢慢地沉淀。那些留在记忆里不断重复的片段，原来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生命的刻痕。

我在电话中对母亲说，买了一份礼物给她，母亲又开始唠叨我的破费。可是，我却听得出来她心中的得意与欢喜。这些年，慢慢懂得了珍惜，慢慢开始觉得相守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每一次与暮色中的母亲挥手作别，每一次目送她的身影渐渐模糊，心上的那根弦都免不了被轻轻地拨动。我真的长大了，母亲的年华也真的老去了。很多话忽然变得有些苍白，可是，却真的想对我最亲爱的母亲说，祝你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