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春又回，转眼又是清明。纷纷细雨飘然而至，是一段剪不断的相思。

山路，蜿蜒辗转。雨中，悠远帛长的小径，更显得潮湿寂寥。路边那一片片低矮的茶园，已沾染了春天的气息，泛着淡淡的绿色。山间，苍翠的松柏，还免不了几分孤单与落寞。

沿着层层叠叠的石阶一路向上，婆婆的墓地安然置于林间。说不清为何，我与先生都一言未发。渐渐浓郁的春色，掩不住内心的几分凄凉。侧脸望去，先生眼角似有晶莹的泪光。两年前，婆婆与死神拼死抗挣的一幕幕，似乎还在眼前闪动。只是，烟花易冷，人事易分，仿佛只是转眼之间，已是生死两茫茫。

有些人、有些事，大概注定会一辈子占据在心里的某个地方，像一片浮云，飘来飘去，还荡在记忆的最深处。陪婆婆去医院的那天，正是清明前夕乍暖还寒时，当医生悄悄地对我说，婆婆得的是不治之症，我呆立在阴暗的走廊尽头，脑中瞬间一片空白。婆婆慢慢地向我走来，微笑着问道：“还好吧？”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我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在胰腺上长了一个小小的囊肿。”婆婆点点头，放下心来。望着她渐渐远去的背影，因为对我的信任而瞬间释然，微微有些颤抖的肩头也慢慢平复，我的眼睛倾刻间被泪水迷蒙起来。

两年过去了，往事恍如昨。我常常会在梦里遇见那个娇小的背影，醒来竟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婆婆在不久之后还是知道了自己的病情，她的坚强令我惊讶。积极地配合医生治疗，从未放弃最后一线希望。打针、吃药、化疗，折磨地她筋疲力尽。我抚摸着她扎满针孔的手背，骨瘦嶙峋手臂，传递的依旧是求生的热情。望着她小口小口地喝着我煲的热汤，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角却还是掩不住的笑意。她本是个与世无争的女人，简单地只挂念着家庭，为何上天还要这样欺负她？一个毫无反击之力的女人，被迫击发出生命的潜能，这其实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

我不知道人在生命即将终结的时候，是不是真的会有感觉。我只记得，婆婆去世的那天凌晨，我从梦中惊醒，梦里一片橙红的火光，婆婆就在烈火中悄然而逝。那天中午，婆婆真的走了。最后一次帮她穿戴整齐，看她渐渐远去，我居然没有一丝恐惧。生命的回归，纯净地好像又是下一段新的旅程。只是，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感到灵魂剥离了身体，生死离别的感伤，令我低回不已。

许久之后，每每当我再翻开老旧的相册，印入眼帘的都是婆婆阳光般灿烂的笑容。真的不敢再去回想，照片上那个熟悉的身影，如今已是故人，沉睡在山间一块只有一平方大的土地里，从此再没有病痛烦忧。岑寂的山林，远离了都市的喧嚣，偶尔几声清脆的鸟鸣，安宁而清悠。转过身，山下是低低矮矮的农舍，远处，是一片静静的海洋。长眠在墓里的那个人，是不是真的安息了？人世间所有的愉悦、烦恼、不甘，是不是也真的灰飞烟灭了？

雨，不知什么时候，渐渐大了起来，铿锵有力地打在我的发间。我撑起雨伞，一股阴冷的寒气正慢慢地侵入我的背。“清明时节雨纷纷”，好像每到清明，都免不了一番肆意的雨水，纷纷扰扰的，像人间飞扬的眼泪。

雨纷纷，旧故里草木已深。斯人已逝，而活着的人，亦有了新的生活。回想起不久之前，灵前感伤的落泪和当下另外一番生活的期盼与满足，不知道三十几年的相依相伴，是不是也是一场朦胧的梦境？

轻轻地擦去墓碑上的尘埃，深深地向那个故去的人鞠上一躬。清明，这一场突来的春雨，免不了又落满了相思与衰伤。生命，真的是一场旅行，起点与终点固然相同，沿途的风景却人各有异。有一件东西，常常被我们忽略，它就叫做“珍惜”。

我挽着先生的手，慢慢地向山下走去。好像能清晰地感觉到松柏的呼吸，鸟儿偶尔欢快地鸣叫，寂寥中荡起幽幽的回声。伞下，两个携手并肩的人，背后，一场缤纷不止的雨水，石板上回荡的，是永无止境的思念。